田埂之上,袖口沾泥,发丝微乱,额角尚有汗痕未干。
她抬手抹了把脸,露出一抹朴实笑意:“大人谬赞了。不过是穷人家抱团取暖罢了,不偷不抢,只求来年碗里有粮。”
孙大人缓步走近,目光如钩,一寸寸刮过田中嫩绿的秧苗。
“听闻贵地有种‘金穗稻’,七日发芽,半月移栽,亩产竟可破八百?此等奇技,若属实,当为天下苍生之福。”
风倏然止住。
沈清禾眉心微动,面上却不动声色。
她扬手一指田中整齐划一的秧盘:“您瞧,这就是我们用老法子加粪肥催的。每日三遍淘米水,五更天便起火烧灰暖土,全靠人力熬出来的。若说神速,那是大伙儿起早贪黑换来的,哪有什么奇技?”
她说完,转身唤道:“小石头,去把我昨夜记的‘每日水肥量’拿给大人看。”
小石头应声飞奔而去。
不多时,捧着一本粗纸装订的册子跑回,双手递上。
孙大人接过,一页页翻阅。
字迹稚嫩,却是工整清晰:某日添腐草汁三升,某时覆稻草保温,某刻松土通气……条目分明,数据详实,甚至附有天气阴晴与出苗率对照表。
更令人惊异的是,每项记录后皆有三人联署画押,连李猎户那般粗人都按了红手印。
他指尖微颤,脸色渐沉。
这哪里是藏秘的农庄?分明是一处滴水不漏的农事学堂。
片刻沉默后,他忽又抬头,视线冷冷转向倚在树下的陆时砚:“这位先生,为何能背诵《齐民要术·补遗篇》中早已失传的‘寒壤育苗法’?此书残卷仅存于户部秘阁,民间私藏,可是重罪。”
空气骤然凝滞。
陆时砚缓缓抬起眼,神色平静如深潭止水。
他放下炭笔,拱手道:“回大人,小人曾在破庙避雨,拾得半卷残书,字迹模糊,抄录研读,只为试种几株活命菜。若朝廷以为犯禁,我愿随您回去自首。”
话音落下,众人屏息。
沈清禾却已上前一步,将他挡在身后,语气坦荡:“他是我雇的记账先生,月钱三升米,签了契书的。”说罢,从怀中抽出一份文书,递上前去。
孙大人展开细看——白纸黑字,写明雇佣事由、期限、酬劳,末尾赫然按着一枚鲜红指印,旁有三位村民作保签字。
日期正是十日前,早于任何官方传闻。
他盯着那枚指印,久久不语。
良久,才冷声道:“三日后,我要见真正的收成——不是这些嫩苗,而是能入口的粮食与蔬菜。若无实果,休怪本官以‘妖言惑众、图谋不轨’论处。”
马车掉头离去,车轮碾过新翻的泥土,留下两道深深的辙痕。
沈清禾站在原地,望着远去的尘烟,眸光幽深。
寒风吹起她鬓边碎发,那双曾握试管、论文、显微镜的手,如今紧握锄柄,却比任何时候都更有力量。
“他们不信人力,只信结果——”她低声开口,嗓音轻如耳语,却带着钢铁般的韧劲,“那就让他们亲眼看着,什么叫‘土里生金’。”
陆时砚走到她身旁,不动声色地将一件旧袄披上她肩头。
两人并肩而立,目光投向那片被晨光笼罩的田地——无人知晓,在地下三尺之下,灵泉正悄然流转,沃土无声翻涌,而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