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点燃雪茄,深吸了一口。
烟雾缭绕中,这座古老的教堂显得更加静谧而荒诞。
外面是战火连天,是生灵涂炭。
而在这里,一个中文憋脚的法国神父,一个中国的“教书先生”,还有一个满身匪气的前汉奸团长。
正躲在上帝的眼皮子底下,喝着酸酒,抽着雪茄。
这画面,充满了历史的黑色幽默。
“神父,您为什么不走?”陈墨看着皮埃尔,“这里就要变成战场了。”
“走?往哪儿走?”
皮埃尔神父摊开双手,做了一个无奈的表情。
“回法国吗?噢,得了吧。那里现在到处都是德国佬的香肠味儿。维希政府那帮软骨头,见到希特勒就象是见到了亲爹一样。与其回去受气,我还不如留在这里。”
他站起身,走到那扇巨大的彩色玻璃窗前,看着上面受难耶稣的画象。
“再说,我走了,那些孤儿怎么办?后面院子里还有几十个没爹没娘的孩子。我要是走了,他们大概会被那些日本兵当成练习刺杀的稻草人。”
神父的声音突然低沉了下来,那种滑稽的翻译腔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泯。
“四十年前,也是在这个地方。”
他伸手抚摸着那斑驳的墙壁。
“那时候,这里还不是教堂,是一座义和团的拳坛。那些头上包着红布、手里拿着大刀的中国农民,把这里围得水泄不通。他们喊着‘扶清灭洋’,想要把所有的洋人都杀光。”
“我的老师,老神父,就是在那时候,死在了这扇门前。”
陈墨愣了一下。
义和团。
庚子国变。
那是1900年,也是这片土地上,另一场血与火的记忆。
“有时候我在想,上帝是不是在惩罚这片土地。”
皮埃尔神父转过身,背光而立,脸上的表情有些模糊。
“四十年过去了,杀戮还在继续。只是拿刀的人,变成了拿着剌刀的日本人。”
“但是……”
神父突然笑了,笑容里带着一丝狡黠。
“这一次,我觉得你们能赢。”
“为什么?”陈墨问。
“因为你们和那些拳民不一样。”
皮埃尔指了指陈墨的眼睛。
“那些拳民的眼睛里,只有狂热和迷信。他们相信喝了符水就能刀枪不入。而你的眼睛里……我看不到迷信,我只看到了一种……比冰块还要冷静的理智。”
“而且,你们还会炸火车。”
神父调皮地眨了眨眼。
“好了,先生们。休息时间结束。如果你们不想被饿死,就赶紧去把那锅像烂泥一样的土豆汤喝了。那是为了庆祝日本人倒楣,我特意加了点咸肉的。”
说完,神父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儿,背着手,像只骄傲的大鹅一样,晃晃悠悠地走向了后院。
陈墨看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看这空荡荡的教堂大厅。
不知为何,那个久远的年代,那场同样发生在夏天的围城,突然在他的脑海里变得清淅起来。
那是另一个时空的回响。
那是五十多天血与火的对峙。
那是大刀与洋枪的碰撞。
……
陈墨掐灭了手中的雪茄。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但这一次。
这片土地的主人,绝不会再让那面膏药旗,在这片天幕下,飘扬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