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拒绝和任何人交流。
将自己关在那间小小的招待所的窑洞里,象一头受了重伤的、濒死的野兽,独自一人默默地舔舐着的伤口。
所有的人都为他担心。
政委找他谈了两次话。
李四光和赵长风也来找他喝酒。
但没用他象一个主动将自己封闭起来的活死人,任何言语的安慰都无法再触及到他那颗已经彻底死掉的心。
直到那天,一个坐着轮椅的年轻人被推到了他的窑洞门口。
那个年轻人很年轻,看起来比陈墨还小几岁。
但他的那张脸却苍白得象一张纸。
他的两条腿从膝盖以下都空荡荡的,眼睛也看不见了,被一层厚厚的纱布蒙着。
他就是叶小正。
一个曾经在129师最着名的战斗英雄。
一个在反“扫荡”中为掩护大部队撤退,一个人、一把机枪硬生生地顶住鬼子一个中队近三个小时的冲锋,最后被鬼子的炮弹炸断了双腿、熏瞎了双眼的硬汉。
“陈……陈教员?”
叶小正开口了。
他的声音因为长时间的卧床而显得有些虚弱,但清淅和平静。
陈墨没有回答。
“我听政委说您最近心里不舒坦。”
叶小正继续平静地说道。
“我也是,刚躺在床上的那几个月,我也天天想着死。”
“我觉得我一个没腿的瞎子,活着就是个累赘,就是在给组织浪费粮食。”
“直到有一天,”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
“我听到了一种声音。”
“是咱们兵工厂那台新的蒸汽锤打铁的声音。”
“那声音,‘当,当,当’的,真他娘的有劲儿。”
“我就突然想明白了。”
“人这辈子不就象一块铁吗?”
他说道。
“总得被千锤百炼,被烈火焚烧,才能把里面的杂质都给去掉,才能被打造成一把有用的钢。”
“我以前是一把用来冲锋陷阵的刀。”
“现在我这把刀卷了刃,断了尖,上不了战场了。”
“但是,我这块铁还在。”
“我还可以把自己熔了,化成铁水,再铸造成别的东西。”
“比如,一颗能打进鬼子胸膛的子弹。”
“或者,一把能让咱们老百姓开荒种地的锄头。”
“再不济……”
他笑了。
“我还能给咱们保育院的娃娃们当个说书的先生,告诉他们,他们的爹、他们的叔是怎么跟鬼子拼命的。”
“陈教员……”
叶小正缓缓地看向了陈墨的方向,尽管他什么都看不见。
“一个人最宝贵的是生命。”
“而生命对于我们只有一次。”
“人的一生应当这样度过:当他回首往事时,不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因碌碌无为而羞耻。”
“这样在临死的时候,他就能说:我的整个生命和全部精力,都已经献给了世界上最壮丽的事业——为人类的解放而斗争。”
他用一种近乎于背诵的、平静的语气,说出了那段陈墨在另一个时空早已烂熟于心的名言。
陈墨呆呆地看着他,看着这个失去了所有、却又仿佛拥有了全世界的年轻的布尔什维克。
他那颗早已死掉了的心,仿佛被这几句朴实无华却又充满了钢铁般力量的话狠狠地撞了一下,然后重新开始跳动。
第二天清晨。
陈墨走出了那间的窑洞,刮了胡子,换上了一身干净的军装。
他走到了129师师部的门口,对着那个正在站岗的年轻哨兵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报告。”
他的声音依旧有些沙哑,但却重新充满了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原技术研究总队总队长陈墨。”
“请求面见师长和政委。”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有重要的事情要汇报。”
“并且,我要申请一张去往延安的通行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