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时的书房里，点着上好的安息香。
那股子甜中带苦的味道，混着红木家具散发出的陈年木香，让整个屋子都透着一股子旧式文官家庭特有的、沉静而又略带腐朽的气息。
墙上挂着一副前清状元翁同龢的字。
“世事如棋，乾坤莫测。”
字写得苍劲有力，但挂在这里，却总让人觉得有那么点说不清的讽刺味道。
汪时就坐在这幅字下那张宽大的太师椅上。
他没有穿白天在公署里那身笔挺的西装，而是换上了一件藏青色的丝绸长衫。
手里捧着一个同样是价值不菲的白玉鼻烟壶，有一搭没一搭地在手里把玩着。
而陈墨也难得休息。
“今天，在新民会的会上，”汪时看了一眼坐在下首的陈墨，缓缓地开了口。
那声音象是从古旧的留声机里飘出来的，不紧不慢，带着一丝岁月的沙哑。
“兴亚院的青木顾问，又在敲打我们了。”
“说我们华北的治安，还是不靖。物资统制也推行得不力。影响了圣战的大局。”
他顿了顿，将鼻烟壶凑到鼻下，轻轻地嗅了一下。
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
“一群只知道在地图上画圈的丘八，懂个屁的经济。”
“这华北就是个填不满的无底洞，他们只知道伸手要钱、要粮、要铁。”
“可这钱、粮、铁，都不是从地里自己长出来的。”
“都是要靠人一点一点从那些食不果腹的穷鬼身上榨出来的。”
“榨干了，民就会反。民一反，这治安就更靖不了。”
“如此，恶性循环。”
他象是在自言自语，又象是在对陈墨发着劳骚。
陈墨没有接话。
他只是安静地坐着，象一个最合格的晚辈，在耐心地倾听着长辈的教悔。
汪时今晚把他叫来，绝不是为了听这些无关紧要的劳骚。
正题，还在后面。
果然。
汪时在发完了劳骚之后，话锋一转，将目光投向了陈墨。
“不过，言侄啊。”
“你倒是给表舅我长了一回脸。”
“那天，松平少将亲自给我打了个电话。”
“电话里，把你是一通好夸啊。”
“说你是帝国不可多得的瑰宝，是能为圣战带来技术革新的天才。”
“还特意嘱咐我，要好好地照顾你。”
他看着陈墨，那双如同老狐狸般精明的三角眼里闪铄着一种极其复杂的光。
那里面有欣慰，有满意，但更多的是一种商人在看到一件可以卖出天价的“奇货”时那种毫不掩饰的贪婪。
“听说……”他状似无意地问道，“……你和那位松平家的大小姐……”
“走得很近？”
来了。
陈墨的心中冷笑一声，抬起头，脸上露出了一个年轻人在谈到心上人时那种特有的复杂表情。
“表舅，您见笑了。”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梅子小姐她……确实是个很特别的女人。”
“我和她，只是……只是在学术上，比较谈得来……”
“学术？”
汪时笑了，笑得象一只偷吃了鸡的黄鼠狼。
“唉……言侄”
“英雄配美人，才子配佳人，自古皆然。”
“言侄啊，你不用不好意思，这是好事！是天大的好事！”
他放下手中的鼻烟壶，身体微微前倾，声音也压得更低了。
“我也不跟你绕圈子了。”
“你跟梅子小姐的事，要抓紧。”
“最好能在年底之前，就将她拿下来。”
“到时候，你就是松平家的乘龙快婿，而且又受石井阁下的重视，到时候就连方面军司令官都要高看一眼的自己人。”
“而我，”他指了指自己，“有了你这层关系，我们华北政务委员会在跟那些眼高于顶的日本军部打交道时，腰杆子也能挺得更直一些。”
“这是一笔双赢的买卖。”
他看着陈墨，一字一句地说道。
陈墨沉默了，脸上露出了一副受宠若惊却又充满“顾虑”的表情。
“表舅，这……这好吗……”
“而且，梅子小姐她毕竟是日本人，是将军的妹妹。我一个寄人篱下的亡国之人……我配不上她啊。”
“糊涂！”
汪时猛地一拍扶手！
“什么叫亡国之人？！”
“我这招叫什么？‘曲线救国’，懂不懂？！”
“我们现在忍辱负重，为日本人做事，为的是什么？！”
“为的就是保存我们华夏的元气！就是在这乱世之中，为我们自己人争一份体面的活路！”
“至于配不配得上……”
他冷笑一声
“在这北平城里，除了你顾言，还有谁配得上？”
“就凭你脑子里那些能让石头都变成黄金的化学公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