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墨手中那杆德国造的毛瑟猎枪,入手很沉。
枪托是上好的胡桃木,被保养油擦拭得温润光滑。
枪管是克虏伯的精钢,在阴沉的天光下,泛着一层令人心悸的幽蓝色的光。
这是一件艺术品,一件杀人艺术工具。
陈墨的手握在冰冷的枪身上,能清淅地感觉到自己指尖的脉搏,在那光滑的金属上,一下又一下地沉稳地跳动着。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大脑却象一台即将过载的超级计算机,在进行着亿万次疯狂的推演。
开枪?
还是不开枪?
这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也是魔鬼的选择题。
每一个选项的背后,都通往一个深不见底的地狱。
身旁松平秀一,正用一种充满了玩味和审视的眼神,静静地看着他。
象一只饶有兴致的看着笼中困兽,做最后挣扎的猫。
而陈墨的周围,清水大尉那几个贴身保镖的手,也都已经不动声色地,按在了腰间的枪柄上。
松平秀一这个老狐狸,果然没有真的信任陈墨。
只要陈墨有任何一丝迟疑或者拒绝,下一秒就会有至少五颗子弹,从不同的角度同时钻进他的身体。
而在他的瞄准镜里,那栋隐破旧的小小的房子,此刻就象一个张开了血盆大口的巨兽。
里面有他的同志。
而他该怎么办?
就在陈墨这根,早已绷紧到了极限的弦,即将要断裂的那一瞬间。
一种极其奇异的、无法用任何科学来解释的感觉,突然降临了。
他似乎听到了歌声。
那歌声不是从这片山林里,任何一个角落里传来的。
它就象直接从陈墨的灵魂深处响起。
那歌声雄浑壮阔,充满了磅礴的力量。
是成千上万的人用同一种骄傲、激昂、充满幸福的语调在共同歌唱。
“……五星红旗迎风飘扬,胜利歌声多么响亮……”
“……歌唱我们亲爱的祖国,从今走向繁荣富强……”
陈墨觉得自己又幻听了,因为他确实听到了歌声。
那歌声很模糊,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时间的壁垒。
断断续续,时隐时现。
却象一道温暖的金色的阳光,瞬间就驱散了,陈墨心中所有的冰冷和绝望。
也照亮了他那陷入了死局的思维。
陈墨依旧端着枪,但眼睛却不再看着那栋房子。
而是通过那四倍的瞄准镜,开始以一种非人般的冷静,飞快地扫视着房子周围的每一个细节。
然后他看到了,就在那栋房子的正后方大约五十米处。
一棵看起来毫不起眼大槐树的树杈上。
有极其微弱的镜面的反光,一闪而逝。
那绝对不是露水。
那是望远镜的镜片,在反射着天光!
有人藏在那里!
紧接着。
陈墨又看到了另一个更致命的细节。
就在那栋房子的二楼,一扇破烂的木窗的窗台之上。
一盆早已枯死了不知名的盆栽。
它的位置被人极其轻微地,向左移动了大概十厘米的距离。
这个动作很小,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但陈墨瞬间就读懂了这个动作,背后所蕴含的全部信息!
这是一种约定好的信号!
是屋子里的人,在向外面某个特定的人传递着信息!
在这节骨眼上,只有那个鼹鼠才会这样做!
清水大尉口中安插在共产党内部的内奸,他正在向藏在外面那棵大槐树上的同伴,发送着最后的信号!
信号的内容很可能就是——
“陷阱已就绪,可以收网了。”
陈墨的后背,瞬间就被一层冰冷的汗水所浸透!
这从头到尾就是一场戏!
一场由松平秀一和那个隐藏的鼹鼠,共同导演的双簧!
他们的目标不仅是“夏蝉”,还有他顾言!
他们就是要用这样一场真实的清剿行动。
来测试陈墨,这颗新投靠过来的棋子的最终的成色!
看他到底会不会对屋子里的人,开这致命的第一枪!
陈墨的心中一片冰冷。
这松平秀一心思竟如此缜密,仅仅见过一面就能设计这如此巧妙的局。
他依旧不动声色,脸上的表情,在这一刻变得无比的放松。
甚至还露出了一丝,即将要开始一场有趣游戏般残忍的笑容。
陈墨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随后缓缓地,将枪口对准了那栋房子,没有去瞄准,那个可能会藏着夏蝉的主卧室。
也没有去瞄准,任何一个显而易见的火力点。
他的枪口对准的是二楼,那扇摆着枯萎盆栽的破烂的木窗。
那个鼹鼠刚刚才发出过信号的地方!
陈墨知道那个鼹鼠,此刻一定正躲在那扇窗户的后面。
得意洋洋地欣赏着这场好戏。
“顾君。”
松平秀一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带着催促的笑意。
“你在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