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他下意识地眯了一下眼睛。
他没有急着离开。
而是象一个刚刚受了气的公子哥一样,一脸不爽地走到了胡同口那个卖糖葫芦的小贩面前。
“来一串。”
陈墨从口袋里掏出几枚硬币,扔在了小贩的草靶子上。
然后拿起一串最大最红的山楂,恶狠狠地咬了一口。
酸。
涩。
还粘牙。
但他却吃得津津有味。
仿佛那不是糖葫芦,而是某个让他不爽的人的心肝。
他的眼睛看似在百无聊赖地看着街上,那些来来往往的行人。
但馀光却象一张无形的网,将周围所有的风吹草动都尽收眼底。
他看到。
街对面那家“德源兴”茶馆的二楼,靠窗的位置。
一个穿着长衫正在喝茶的男人,手里的茶杯微微地顿了一下。
然后对着楼下某个方向,极其隐蔽地做了一个“目标离开”的手势。
胡同口那个一直在敲着梆子、吆喝着“换洋火”的货郎,那有三下没一下的敲击节奏也瞬间变了。
变得更急促,也更有规律。
象是在发送着某种无声的电码。
他还看到。
远处一辆黑色的雪铁龙轿车的后座里,一个穿着和服、身形窈窕的女人的侧影一闪而逝。
……
军统。
中统。
日本人。
甚至可能还有汪伪的76号。
好家伙。
陈墨的心里冷笑一声。
今天这出戏,台下的“观众”可真是够齐的。
也不知道自己这个草台班子的主角,演的这出“纨绔子弟寻亲记”,他们看明白了几分。
陈墨将那串糖葫芦吃完。
将光秃秃的竹签随手扔进了路边的垃圾桶里。
然后象一个真正的无所事事的闲人一样,双手插在西装口袋里,吹着口哨,不紧不慢地消失在了那片充满了阳光和阴影的人群之中。
“观海堂”书店,后院。
那个被称为“风筝”的气质儒雅的中年男人,依旧站在窗前。
他亲眼看着陈墨走出了胡同。
看着他买糖葫芦,吃糖葫芦。
看着他象一个真正的纨绔子弟一样,吊儿郎当地离开。
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极其复杂的笑容。
那笑容里有欣赏,有担忧也有一种深深的无奈。
“都看到了?”
他没有回头,轻声问道。
“看到了。”
山羊胡老头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好厉害的一个年轻人。”
“这份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定力,和这份说演就演、毫无破绽的演技。”
“老头子我在这北平城里几十年了,还是第一次见到。”
“是啊。”
“风筝”点了点头。
“他是把好刀。”
“一把刚刚从最烈的火里淬炼出来的绝世好刀。”
“只是……”
他的声音变得有些低沉。
“……这北平城里,想要借这把刀杀人的人太多了。”
“而想要把这把刀彻底折断的人,也同样太多了。”
他看着陈墨消失的方向,缓缓地说道:
“那几句莫明其妙的话。”
“也不知道他这个同样是莫明其妙的年轻人,到底能听懂几分。”
“又能在这场十死无生的棋局里,为自己也为我们,争得几分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