鞠躬之后,是更深沉的沉默。
陈赓直起身,重新戴上那顶洗得发白的军帽,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他那双通红的眼睛。
“通信员!”
他对着身后的通信员开口。
“到!”
“给师部发电。”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但最后只说出了几个字。
“棺材谷之敌,已全歼。我部……伤亡不大。”
他停顿了一下,补充道:“另,请师部追认所有在此次反空袭战斗中牺牲之民兵、地方同志为革命烈士。统计名单,由地方区委会上报。”
说完,他便不再看任何人,转身开始组织部队打扫,这片如同地狱般的战场。
他知道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
日军的航空兵虽然走了,但地面上那几万“扫荡”大军的包围圈还在不断地收紧。
他们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收拢战利品,救治伤员,然后象一群真正的幽灵一样消失在这片大山里。
陈墨没有参与打扫战场。
他和林晚正在一具早已冰冷的尸体旁。
是那个主动请缨、带领民兵去当“诱饵”的老猎人。
他的半边身子都已经被航弹的破片削没了。
身边还散落着十几个打空了的猎枪弹壳。
陈墨默默地,从老人那早已僵硬的手里,将那杆他用了几十年的老旧单管猎枪轻轻地取了下来。
他又从老人那同样破烂的口袋里摸出了一个用油布包着的东西。
打开,里面是一小袋炒熟了的黄豆和一张画得歪歪扭扭的地图。
地图上用最简单的线条标注着,这片山区里所有可以藏身的山洞、泉眼和只有野兽才知道的秘密小道。
在地图的背面,还用木炭画着一个同样歪歪扭扭,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的头像。
陈墨看着那幅画,心中不是滋味!
他将那张地图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了自己最贴身的口袋里。
然后,他和林晚一起,开始一下又一下地挖掘着。
他们要为英雄们,挖一个能让他们安息的坟墓。
另一边,打扫战场的工作进行得,紧张而又高效。
战士们早已习惯了,在死亡的间隙里与时间赛跑。
他们将所有还能用的武器弹药,都收集了起来。
日军的三八大盖,虽然在近战火力上不如国军的中正式,但它的精度高、射程远。
而且枪身上那长长的剌刀,在白刃战中是致命的利器。
对于同样缺乏弹药的八路军来说,这是最好的战利品。
他们还从日军的尸体上扒下了,所有还能穿的军大衣和牛皮军靴。
而最宝贵的战利品是食物。
日军的单兵口粮,虽然在后世看来简陋得可怜,无非就是一些干硬的压缩饼干、一小袋炒米和几块咸得发苦的盐渍鱼干。
但对于已经吃了几个月野菜糊糊的八路军战士来说,这无异于山珍海味。
一个年轻的战士,从一个日军军曹的背包里翻出了,一个完好无损的牛肉罐头。
他激动得双手都在颤斗。
他用剌刀小心翼翼地撬开罐头,一股浓郁的、久违了的肉的香气瞬间弥漫了开来。
他贪婪地深吸了一口,口水不受控制地从嘴角流了下来。
他举起罐头就要往嘴里送。
但他的动作却在半空中停住了。
他看了一眼身边,那些同样在吞着口水的战友们,又看了看远处那些,正在被一具具抬上担架的伤员。
他尤豫了,挣扎了。
最后他一咬牙,将那个对他来说比黄金还宝贵的罐头送到了,负责收集物资的后勤干事手里。
“给……给伤员们,补补身子吧。”
他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跑开了,仿佛生怕自己会后悔。
而救治伤员是战后最沉重也最痛苦的工作。
侯德榜和他那个小小的医药分队,
早已忙得脚不沾地。
他们在山谷里一个相对完整的山洞里,创建了一个临时的手术室。
所谓的手术室,其实就是几块门板拼凑起来的手术台,和几盏用棉花和桐油做的昏暗的油灯。
伤员一个接一个地被抬了进来。
空气中瞬间就充满了浓烈的血腥味和伤员那压抑的、痛苦的呻吟。
没有麻药。
任何需要进行手术的伤员,都必须承受那种最极致清醒的疼痛。
取子弹用的是一把在火上烧红了的镊子。
截肢用的是一把同样在火上烧红了的木工锯。
每一个从这个山洞里被抬出来的伤员,都象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浑身都被冷汗和血水浸透。
很多人甚至直接就痛死在了手术台上。
侯德榜这个曾经在德国最顶级的医学院里,深造过的天才医生,此刻却象一个最原始、最野蛮的屠夫。
他的身上的衣服早已被鲜血染成了红色。
脸上也溅满了血点。
他的双手因为长时间地握着手术器械,而在剧烈地颤斗。
但他不能停。
因为他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