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叨扰神父了。” 张世杰拱手行了一个标准的士子礼,姿态不卑不亢,声音清朗,“晚生张世杰,久闻神父博学,尤精天文历数、格物致知之学,心中仰慕,今日冒昧前来,实为求教。” 他刻意避开了自己英国公府的身份,只以普通士子的身份示人。
汤若望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是更深的好奇。他见过太多或好奇、或猎奇、或带着功利目的来接触他的大明官员和士绅,但眼前这个年轻人,眼神清澈坦荡,言语间对“格物致知”的强调,似乎更接近他理想中寻求真理的同行者。
“求教不敢当,互相学习。” 汤若望微微欠身还礼,语气平和,“张公子请随我来,此处不是谈话之所。” 他做了个请的手势,引着张世杰和张福绕过祭台,走向侧面一个挂着厚厚门帘的小房间。那便是他简朴的书房兼会客室。
书房不大,陈设极其简单。一张宽大的橡木书桌几乎占据了小半空间,上面堆满了摊开的书籍、卷轴、写满拉丁文和汉字的稿纸、黄铜制的圆规、矩尺、星盘以及一些张世杰叫不出名字的、闪烁着金属冷光的精巧仪器。几排书架紧贴着墙壁,塞满了厚重的外文典籍和线装汉籍。墙角放着一个用于取暖的小铜炉,散发着微弱的热量,让房间比外面暖和许多。空气中弥漫着更浓烈的墨水、羊皮纸和金属器械的味道。
“条件简陋,让张公子见笑了。” 汤若望示意张世杰在书桌旁一张硬木椅子上坐下,自己则坐在对面。张福恭敬地垂手侍立在张世杰身后,目光谨慎地扫过这间充满异域气息的房间。
“神父学贯中西,于陋室之中探求寰宇至理,晚生佩服。” 张世杰由衷地说道,目光被桌上那些精密的仪器和写满复杂公式的稿纸牢牢吸引。这才是真正的知识,是突破这个时代桎梏的钥匙!他强压下心头的激动,从张福手中接过那个青布包袱,解开,将里面几卷略显潦草的手稿小心翼翼地摊开在书桌上。
“神父,晚生近日研读一些关于边镇粮秣转运的记载,对其中的损耗计算颇有疑惑。” 张世杰指着稿纸上自己推演的一些算式和图表,语气诚恳而专注,“譬如,从通州仓运粮至宣府镇,陆路六百余里,官定耗米为三成。然晚生据历年零星记载推算,实际途中损耗,包括车马折损、民夫口粮、沿途官吏克扣、仓储鼠雀之耗、路途损耗,以及因道路艰险、天气延误导致的额外消耗,竟远不止此数,且多有重复计算、虚报浮夸之弊。晚生尝试以几何之法,推算其合理损耗区间与虚耗空间,却总觉模型粗陋,力有不逮。不知神父于西方数学之中,可有更精妙之法,能解此类繁杂计算之困?”
汤若望的目光落在那些手稿上,蓝色的瞳孔骤然收缩,随即爆发出毫不掩饰的惊喜光芒!他原本以为这年轻人不过是来问些天文星象或者新奇器物,没想到对方一开口,竟是如此具体、深入且具有高度实用性的数学应用问题!而且,稿纸上那些虽然稚嫩却思路清晰的图表、推演路径,以及对方口中提到的“几何之法”、“模型”、“合理损耗区间”、“虚耗空间”这些词汇,无不显示出一种超越这个时代普通读书人的、极其难得的理性思维和分析能力!
“几何之法?模型?” 汤若望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兴奋,他一把抓起那几页稿纸,凑到眼前,贪婪地阅读着上面的每一个符号和注解,口中喃喃自语,语速极快,夹杂着拉丁文和汉语,“妙!妙啊!张公子,你竟能想到用几何图示来解析物流损耗!虽然……虽然这计算还显粗糙,对变量考虑不足,比如天气影响因子、道路状况分级、腐败速率……但这思路!这思路简直……” 他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猛地抬起头,湛蓝的眼睛灼灼放光,紧紧盯着张世杰,“张公子,你学过欧几里得?学过阿基米德?你在哪里接触到的这些思想?”
张世杰心中一块巨石落地,知道自己这步棋走对了。他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谦逊和一丝“困惑”:“欧几里得?阿基米德?晚生孤陋寡闻,未曾听过这些名字。只是……只是晚生自幼便觉世间万物运行,皆有其数理规律可循。观日月运行,察流水轨迹,甚至府中器物造作,皆有其尺度分寸。久而久之,便尝试以数理推演身边之事。这些想法,不过是些粗浅的摸索,让神父见笑了。” 他巧妙地避开了知识来源的问题,将自己塑造成一个天赋异禀、无师自通的“数学天才”。
汤若望眼中的光芒更盛!无师自通?这简直是上帝赐予的奇才!在东方这片土地上,竟然遇到了一个思维方式如此接近西方科学精神的年轻人!这比发现一座金矿更让他激动!他立刻放下手稿,热情高涨:“不!张公子,你的想法绝非粗浅!这是真正的科学思维!你遇到的问题,正是数学应用于现实世界的关键!在西方,我们称之为‘应用数学’或‘运筹’!我们有更精密的工具,比如代数的符号系统,比如对数和三角函数表,比如……” 他兴奋地站起身,快步走到书架旁,抽出一本厚重的、封面磨损严重的拉丁文书籍,哗啦啦地翻开,指着一页页复杂的公式和图表,“看!这是韦达的代数符号系统!它能将复杂的数量关系,用简洁的符号表达出来,运算起来事半功倍!还有这些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