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的女人,嘴角弯起一个极淡的弧度,那笑容里有种洞悉世情的了然,也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疏离。“怎么,许久不见,连我的名字都忘了?叫我建仪。”
程征微顿一下,唤了一声,“建仪。”
“人总是会变的。”聂建仪轻轻转动着手中的瓷杯,目光扫过店内喧闹的景象,“而且,这里未来是你的主场,我当然想提前看看。感受一下……你要改造的现状,未来有将是什么样。”
程征看着她,眼神里没什么情绪:“也是。操盘过那么多千万级豪宅,吃过那么多五星餐厅的人,是应该接一接地气。”
这话听着像是认可,但聂建仪听出了其中的意味。她轻笑一声,不接这个话茬,反而话锋一转:“这一次,你是操盘手。我把项目送到你手上,就算可以功成身退了。”
她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只是随手递了份文件。但程征知道,“织补项目”背后复杂的股权结构——华征集团主导,但参与开发的国企一方,聂建仪正是那家国企旗下投资公司的副总经理。而她父亲在区里分管规划建设多年,说话很有分量。
所谓的“送到你手上”,背后是她父亲需要这个项目作为区里城市更新的样板工程,需要程征这样有经验又有野心的执行者;而程征则需要这个项目,作为华征转型城市运营商的标杆,作为他个人履历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互相需要,彼此成全。这是他们分开后,还能坐在这里平静交谈的基础。
“听说这次你没选那些国际大所,”聂建仪忽然问,语气里带着探究,“而是选了个刚成立的小工作室,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女设计师。怎么考量的?”
程征端起茶杯,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的表情:“我选择合作对象,只看适配度。一个能深入社区、和居民聊天、理解他们真实需求的设计师,胜过在图纸上画宏大叙事却脚不沾地的大师。”
“哦?”聂建仪挑眉,“我不歧视女性,我自己就是个女人。只是在这个项目上,盈利很难,周期很长。希望你找对的人,真能帮你赚钱,而不是……”她顿了顿,吐出四个字,“情怀误事。毕竟,慈不掌兵,义不理财。”
她又补充了一句,像是在提醒,也像是在告诫。
程征放下杯子,瓷器与木桌碰撞发出轻微的声响。“谢谢提醒。不过我相信自己的判断。”
谈话间,张小川亲自端着一盘刚烤好的肉和一碟炸咯吱盒走过来。他脸上堆着笑:“两位,这是咱们店的招牌,尝尝!”
聂建仪的目光扫过那盘油光锃亮的烤肉和金黄酥脆的炸食,几不可察地蹙了蹙眉,但还是礼貌地点点头:“谢谢。”
张小川放下盘子,却没有立刻离开。他假装整理隔壁空桌的碗筷,耳朵却竖着。
程征夹了片烤肉,蘸了点调料,吃得很自然。聂建仪则只夹了最小的一块咯吱盒,用纸巾垫着,小口尝了尝。
“味道其实不错,”她评价道,放下筷子,拿起湿巾仔细擦了擦手,“但这种地方……时代滚滚向前,像这样的小馆子,真的有长期存在的必要吗?没有标准化,没有品控,卫生条件也堪忧。未来的城市更新,应该引入的是有品牌、有管理、能提升片区品质的业态。”
她说这话时语气平淡,就像在陈述一个再自然不过的事实。
张小川整理碗筷的手僵住了。他低着头,额角的青筋微微跳动,指节用力到发白。
程征看了聂建仪一眼,没接这话,反而问:“你父亲最近身体怎么样?”
聂建仪收回打量店内的目光,重新看向程征:“还好。就是忙。他希望你有时间,回家里吃顿饭。有些细节,他想当面听听你的想法。”
说话间,她的手仿佛不经意地拂过程征放在桌面的手背。动作很快,一触即离,像个无意识的习惯,又像某种微妙的试探。
程征的手没有动。他沉默了几秒,才开口:“等我做出一点成绩吧。现在去,没什么可汇报的。”
*
张小川看着女人挺直优雅的背影穿过喧闹的店堂,消失在门口,终于忍不住,狠狠地将抹布摔进收拾盆里。
南舟从后厨门边的阴影里走出了,刚才的对话,她断断续续听到了一些。“小馆子”、“有必要吗”、“品牌业态”……这些词像针一样扎进耳朵。
她看着张小川气得发红的眼眶,看着这个曾经吊儿郎当、如今却开始认真打理家业的年轻人,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手机震动了一下。
她拿出来看,是张小川发来的微信:「南姐,你看见那女的了没?太他妈傲慢了!她凭什么决定我们这些小店的未来?我们张记在这儿开了三十年!三十年!」
字里行间是压不住的愤怒和委屈。
南舟打字回复:「小川,别激动。这只是她个人的看法。」
「个人的看法?南姐,你不懂!这种人我见多了!他们看我们,就像看地上的蚂蚁!什么织补,什么更新,最后不就是把我们这些‘不符合品质’的都清出去,换上有钱的、光鲜的店吗?那我们呢?我们这些老街坊呢?」
南舟看着屏幕,一时不知如何应答。她想起程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