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沉稳的脚步声,张二娘一身戎装,缓步走入殿中。
她是王明璋父亲王好贤的旧部,骁勇善战,更是此次拥戴王明璋登基的内核功臣,此刻见他神色变幻,已知晓其心中忧虑。
王明璋抬眸看向她,语气中带着难以掩饰的焦灼与无助:“二娘,李铁头已死,明军下一步必攻绍兴。
以我等之力,如何能挡?朕————朕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虽顶着“大顺皇帝”的名号,却早已没了半分帝王的威仪,眼底只剩深深的惧意。
张二娘走到殿中,躬身道:“陛下,如今局势危急,需早做决断。
绍兴府的士绅之心,从未真正归顺我等,这是最大的隐患。”
她语气凝重地分析道:“杭州士绅的下场,他们看得一清二楚。
大明皇帝整顿江南,虽会损及其利益,但至多不过是田产被清丈、产业被收归,尚能保全身家性命。
可若执意从贼反抗,一旦城破,便是阖族抄斩、祖业尽失的下场。”
“这些人向来懂得折中取舍。”
张二娘冷笑一声,继续说道:“在利益受损”与阖族全灭”之间,他们自然会选择前者。
如今绍兴府的士绅,早已暗中连络临山卫、三江所、沥海所的卫所兵员,组成民团,盘踞在府城外围,名义上是保境安民”,实则是要对抗我等,向朝廷表忠心。”
王明璋闻言,脸色愈发苍白。
他何尝不知晓这些?
自逃至绍兴府后,他数次试图拉拢本地士绅,许以高官厚禄,却皆被婉言拒绝。
如今府城之外,南至诸及、东至上虞,皆在明军与士绅民团的掌控之中,他的势力仅能勉强复盖会稽周边数十里地,形如困兽。
“那依二娘之见,该当如何?”
王明璋的声音带着几分颤斗。
“两条路可选。”
张二娘沉声道:“其一,集中全部兵力,强行拿下绍兴府全境,肃清士绅民团,加固城防,凭坚城死守,与明军拼个鱼死网破。
其二,放弃会稽,即刻南下,另寻生路。”
第一条路,王明璋想都不敢想。
他的兵力本就薄弱,又缺乏粮草补给,若与士绅民团、明军两面夹击,无异于自寻死路。
“只能————只能南下了。
王明璋艰难地做出决择。
“可南下之路,也并非顺畅。”
张二娘点头,补充道:“陛下所言极是。
要撤,必先打通退路。
诸及是南下官道的咽喉要地,占据诸及,方能沿官道一路向南,逃往衢州、
处州一带。
而上虞濒临东海,若能拿下上虞,便可联系海上的李魁奇海盗船队,借其船只渡海南逃,或许能遁往福建、广东。”
她话锋一转,语气愈发沉重:“可无论是诸及还是上虞,如今都在明军与士绅民团的牢牢掌控之中。
诸及守军配备了明军支持的佛朗机小炮,城防坚固。
上虞则有卫所水师驻守,海岸线巡逻严密。
我等若要突围,势必要付出惨重代价。”
殿内陷入死寂。
王明璋瘫坐在龙椅上,望着殿外灰蒙蒙的天空,心中满是绝望。
他从没想到,自己梦寐以求的“帝位”,竟会是这样一个烫手山芋。
李铁头已死,他虽成了大顺唯一的皇帝,却也成了明军下一个必欲除之的目标。
前进无路,后退无门。
会稽古城的每一寸土地,都仿佛成了困住他的牢笼。
而明军的脚步,正在一步步逼近,伪顺政权的最后一丝微光,已在风雨飘摇中摇摇欲坠。
到了这个时候,王明璋也看不出任何胜利的可能。
他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斗:“不然————不然我们隐入乡野罢!大家打散了,各自潜入地方,明国现在太强了,我们根本不是对手!
等日后明国虚弱了,再图举事,如何?”
这已是他能想到的唯一退路。
少年人涉世未深,从未经历过如此绝境,面对明军的兵锋与士绅的敌视,早已没了半分帝王的底气,只剩下仓皇逃窜的念头。
“陛下此言,万万不可!”
张二娘猛地上前一步,她目光如炬,死死盯着王明璋,一字一句道:“追随陛下的兄弟们,为何抛家舍业、浴血奋战?
不是为了什么忠义,而是为了跟着陛下能封侯拜将、掠夺财物、光耀门楣!
他们要的是权力,是地位,是实实在在的好处!”
她语气愈发沉重,带着赤裸裸的警告:“如今陛下要让他们放弃一切,隐姓埋名、苟且偷生,断了他们的念想,他们会答应吗?
这些人都是刀口舔血的亡命之徒,既得利益在手,岂容陛下说散就散?
陛下若执意退缩,他们第一个要杀的,便是陛下!”
“既得利益”四个字,如重锤般砸在王明璋心上。
他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惊恐。
他想起那些簇拥着他登基的将领,想起他们看向龙椅时贪婪的眼神,想起他们劫掠城池时凶狠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