躬身接过绢纸,快步走到孔贞运面前递上。
孔贞运双手接过,目光落在修改后的文本上,脸色瞬间骤变,额头上的冷汗顺着鬓角滑落,浸湿了官袍的领口。
陛下改的何止是字句,简直是颠复了儒家数千年的内核理念!
“不遵则伐”“兵戈继之”这类话语,若是出自旁人之口,定会被斥为“亵读圣道”,可如今却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以“衍圣公”名义发表的社论中。
这篇社论一旦刊登在《日报》上,定然会引发士林震动,天下儒生怕是要群起而攻之,骂他孔贞运“离经叛道”“助纣为虐”!
“陛下,这这恐会招致非议啊!”
孔贞运声音发颤,捧着绢纸的双手微微抖动。
“儒生们向来推崇‘仁恕’‘怀柔’,如此强硬之语,怕是难以被世人接受,甚至会动摇儒道根基”
“根基?”
朱由校嗤笑一声,语气带着几分嘲弄。
“儒道的根基,从来不是迂腐的忍让,而是‘华夷之辨’,是‘大道之行’。
朕要的儒家,不是只会空谈道德的腐儒,而是能为大明开拓寰宇、正名天下的利器!”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孔贞运,语气陡然变得威严:
“这篇社论,明日便让《日报》全文刊登,不必再改。
另外,你的衍圣公之位,朕已批复内阁,三日后便会下旨宣诏,届时你便是孔氏新任衍圣公,主持曲阜孔庙祭祀。”
“轰”的一声,这番话如惊雷般炸在孔贞运耳边,让他瞬间僵在原地。
这既是高兴,也是害怕。
如今木已成舟,他若是敢违抗,衍圣公之位便会化为泡影,南孔入主北孔的百年夙愿也会彻底落空。
可若是遵从,他便要背负“离经叛道”的骂名,成为天下儒生唾弃的对象。
孔贞运望着御案上那枚鲜红的御印,又看了看手中被改得面目全非的社论,心中五味杂陈。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挣扎,缓缓躬身,声音带着几分认命的沉重:
“臣遵旨。”
朱由校看着他顺从的模样,眼底闪过一丝满意。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孔贞运既是新的衍圣公,便该为大明所用,为他的帝王雄心背书。
这篇社论,便是孔贞运向大明、向他表忠的投名状,也是新儒家登上历史舞台的号角。
很快。
这片社论,便送至书印局排版刊印。
大明书印局内,烛火通明,机器与人力齐动,一派繁忙景象。
自从《日报》成为朱由校掌控舆论的利器,印刷流程早已形成严密章程。
刻字、排版、上墨、印刷,各司其职,环环相扣。
十万份报纸,从定稿到刊印完毕,仅用了半日功夫,墨迹未干便被装入特制的油纸袋中,由锦衣卫与驿站驿卒交接,分往各处。
第一批日报先送抵两京各部衙门,官员们晨间议事之馀,纷纷取来翻阅。
随后,太学、国子监的学子们也争相传阅,京中各大酒肆更是将报纸张贴在显眼处,引得食客们围拢议论。
与此同时,驿卒快马加鞭,将报纸送往各省府县,借着大明四通八达的驿站系统,这篇颠复性的社论,正以惊人的速度蔓延至天下。
消息传开,朝野震动。
官员们捧着报纸,神色各异。
有人惊叹于“新儒家”的激进,有人忧心士林动荡,有人则窥出陛下扩张的雄心。
太学里,学子们争论不休,有人痛斥“离经叛道”,有人附和“圣道革新”,往日里温文尔雅的读书人们,此刻面红耳赤,互不相让。
而在京城一处驿馆内,北孔偏支子弟孔胤禛、孔胤禩、孔胤祥三兄弟,正围坐在桌前,手中的《日报》已被攥得皱巴巴的,三人脸色铁青,眉宇间满是压抑的怒火。
“大哥,你快看!”
孔胤祥年纪最轻,性子最烈,此刻指着报纸头版的署名,声音因激动而发颤。
“这篇社论的作者,是孔贞运!你看他名字前面那三个字!”
孔胤禛猛地探身,目光死死盯住署名处。
“衍圣公孔贞运”。
五个字如同五记重锤,狠狠砸在他心头。
他手指颤斗地抚过那三个字,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随即又涨得通红:
“衍圣公?他一个南孔的五经博士,也配称衍圣公?”
孔胤禩牙关紧咬,声音带着几分咬牙切齿。
“我北孔守着曲阜圣地,世代承袭衍圣公之位,虽嫡系凋零,可轮也轮不到南孔的人来鸠占鹊巢!
陛下怎么能如此糊涂,将圣裔正统,授给一个南迁的旁支?”
三人皆是北孔偏支,虽无资格承袭爵位,却自幼以“正统圣裔”自居。
在他们心中,南孔早已因南宋灭亡、爵位中断而沦为“伪支”,不过是靠着朝廷怜悯才得封五经博士,如今竟一步登天,夺走了他们北孔世代守护的衍圣公之位,这让他们如何能忍?
更让他们怒不可遏的,是社论的内容。
孔胤禛深吸一口气,强压怒火读下去,越读脸色越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