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山卫不是江南沿海的寻常卫所。
而是可以称之为“海防巨镇”。
按大明卫所制,常规卫不过五千六百人,可金山卫巅峰时连屯田军、战兵带守兵,足有一万三千三百五十七人,是寻常卫所的两倍还多。
即便经袁可立整顿裁汰,实存的战兵也有三千,再算上守堡的辅兵,就是东南海防的一道硬屏障
可此刻,这道屏障却透着几分风雨飘摇。
金山卫城。
卫指挥司衙署里。
众将端坐其间。
主座后面的墙上挂着的金山卫舆图,用朱砂标着九座下辖城堡、三十五座墩台、三十九道塘堤。
那曾是绵亘三百馀里的海防预警网,可舆图边角早已卷边,图上不少城堡的标记旁,被人用墨笔轻轻画了圈,标注着“坍损”“无守”的字样。
自嘉靖倭患平定后,朝廷便断了修缮的银子,柘林堡的城墙塌了半段,南汇嘴的墩台只剩个土基,连卫城本身的女墙,都有好几处裂了宽指的缝,无人去修缮。
“报!!”
就在这时。
衙署外突然传来斥候的急呼,打破了室内的沉寂。
一个身披蓑衣的斥候连滚带爬地冲进堂内,他单膝跪地,声音发颤:
“指挥使!松江府城那边——出事了!”
正低头看着军册的王兴猛地抬头,他是金山卫军政掌印指挥使,正三品的官袍穿在身上,却难掩眉宇间的凝重。
王兴沉声道:“慌什么?慢慢说!”
“是那王好贤!”
斥候咽了口唾沫,语速飞快。
“自他到了松江府,那些散着的乱民就聚成了势,如今—如今徐承业那家伙也投了逆!
听说徐家庄园的钱粮全给了乱民,王好贤已经调兵遣将,朝着咱们金山卫城来了!“
“徐承业通逆?”
王兴眼神瞬间冷了几分。
一旁的锦衣卫百户褚思镜往前站了半步,他穿着飞鱼服,腰间佩着绣春刀,神色依旧平静,却补了句更令人心沉的话:
“驻守松江府城的中千户所,在乱民起事时就被端了。
千户带着弟兄们拼到最后,没等来援军,全殉了。
现在整个金山卫,能战的只剩卫城这三千人。”
这话一出,堂内的气氛顿时更僵了。
王兴站起身,走到舆图前,目光扫过从松江府到金山卫的官道,声音里带着焦虑。
“贼势汹汹,援军何在?袁部堂在应天府的叛逆肃清了,怎么没消息过来?”
“袁部堂确实平了应天府的乱。”
褚思镜语气平稳,却透着无奈。
“可从应天府到松江府,沿途要过苏州、常州,那些地方还有小股乱民盘踞,袁部堂的兵马得一路清过去,怕是至少要一个月才能到。“
“—个月——”
王兴低声重复着,眉头拧成了疙瘩。
他转头看向一旁始终没说话的侯承祖。
侯承祖是负责练兵的指挥使,盱眙侯氏世袭的职位,此刻正盯着舆图上金山卫城的标记,脸色难看。
“侯指挥,你怎么看?”
侯承祖抬起头,声音里满是悲观:
“贼众有多少?”
褚思镜答得干脆:
“至少五万,多是流民、海盗杂糅,没多少正经战力。”
“再没战力,那也是五万人!“
侯承祖猛地一拍案,案上的茶杯都晃了晃。
“金山卫城年久失修,女墙裂了,护城河的冰没凿透,连箭楼里的旧炮都锈得拉不开栓!
咱们这三千人,虽说经袁部堂整顿过,可大多是屯田军转的战兵,没真刀真枪跟人拼过,怎么挡得住五万乱民?”
“可不是嘛!”
负责屯田的指挥使白钦也跟着唉声叹气,他搓着冻得发红的手,眼神黯淡。
“咱们这三千人,要守城墙,还要顾着那些墩台塘堤。
可那些墩台早就没人守了,塘堤也塌了大半,跟没设防一样!
真打起来,乱民随便找个缺口就能冲进来!”
侯承祖的话像颗火星落进了火药桶,瞬间炸出了满室积压的怨气。
“可不是么?袁部堂今岁整顿卫所,断的是咱们的活路啊!
先前我管屯田时,每年能贴补家用,家里老娘的药钱、儿子的束修全靠这个。
还有左千户所的李百户,之前虚报了四十个兵额,把他三个小舅子、两个侄子都挂在名册上领饷,现在名册一清,他家里连体面的冬衣都做不起了!”
“我也一样!”
柘林堡的把总张老栓跟着搭话。
“之前堡里的守兵,我能多报十个名额,用空饷请几个猎户教弟兄们射箭,现在空饷没了,猎户走了,弟兄们手里的弓连箭都拉不满。
袁部堂威势大,咱们不敢说半个“不’字,可现在要拿命去挡五万乱民,凭什么啊?”
这话戳中了所有人的痛处,几个千户互相递着眼色,宝山堡的把总甚至小声嘀咕:
“徐承业那样的世家都投了,人家好歹能保全家小。
咱们守着这破城,城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