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上堆着刚送来的军报,纸页还带着驿站传递时的褶皱,墨痕新鲜,记录着换防中的异常动向。
孙承宗身着绯色官袍,双手按在案边,眉头拧成“川”字,声音带着几分急促:
“经略公,出事了!换防的军令刚下到辽阳卫所,就有人公然违抗!”
熊廷弼正摩挲着尚方剑的剑鞘,闻言抬眼,目光锐利如刀:
“哪个卫所敢抗命?”
“定辽左卫、定辽右卫、定辽中卫,还有东宁卫!”
孙承宗快步走到舆图前,在辽阳周边的卫所标记上,
“这几处卫所的兵卒,昨日就开始私下议论,说‘换防是要削兵权’,今早更是有人不肯交防器械,连哨位都不肯挪!”
一旁的杨涟早已攥紧了手中的锦衣卫密报,脸色比孙承宗更沉:
“经略公,孙抚台,锦衣卫查到了源头,是辽阳副总兵张秉益在背后指使!”
他将密报递到案中,上面清淅写着张秉益的动向:
“这几日,张秉益派了三批使者,一批去广宁找孙得功,一批往赫图阿拉方向去,还有一批去了草原!”
杨涟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
“此人在锦衣卫的罪名录上,本就是顶罪的头几号。
吃空饷、喝兵血,私吞军粮五千石,强占军田上万亩,还倒卖过百副盔甲给蒙古人!
早该拿办的人,临死了还想搅乱辽东!”
“都是和哪些人联系的?查清楚了吗?”
熊廷弼眼中已溢满杀气。
杨涟低头看了眼密报,沉声道:
“使者接触的,大多是之前罪名录上的人,广宁的鲍承先、张存仁,还有几个卫所的千总,都是张秉益的老部下。”
“果然是一群蛀虫抱团!”
熊廷弼猛地一拍案,银质的酒壶都震得晃了晃。
“连朝廷的换防军令都敢违背,这些人,早已没了敬畏之心,已有取死之道!”
他当即转身,对着堂外大喝:“传我命令,召侯世禄、梁仲善、姜弼、朱万良四位总兵即刻来府衙议事!”
这四位总兵,皆是辽东明军的内核将领:
侯世禄、梁仲善是援辽总兵。
姜弼、朱万良则是土生土长的辽阳总兵,掌控着本地卫所的主力。
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四人便快步走进大堂。
被熊廷弼突然紧急召见,四人脸上都带着几分郑重,甚至有几分不安。
近来整顿的风声正紧,谁都怕“议事”变成“问罪”。
熊廷弼也不绕弯子,从案下抽出四份册书,“啪”地扔在四人面前,册书封皮上赫然写着“罪责录”四个朱字:
“你们自己看,锦衣卫查了两个月的东西,都在这上面。”
四人连忙捡起册书,刚翻两页,脸色就“唰”地白了。
这上面记录着他们或吃空饷,或贪污,或家丁超编的罪证。
这些事,放在之前军饷拖欠时,或许还能搪塞,可如今朝廷补齐了粮饷,每一笔都算得清清楚楚,真要论罪,最轻也是革职,重了便是砍头。
没上称只有四两重,上了称,千斤打不住。
四人看完,腿一软,齐刷刷跪在地上,脑袋磕得青砖地面“咚咚”响:
“末将糊涂!请经略公责罚!”
不过磕完头之后,四人心里渐渐冷静下来:
若是熊廷弼要真责罚,早就让锦衣卫直接拿人了,何必召来当面给他们看罪证?
这里面,定然有转寰的馀地。
熊廷弼看着四人伏在地上的模样,语气稍稍缓和,却依旧带着威严:“责罚就不必了。”
“你们犯的这些事,放在前几年粮饷拖、冬衣缺的时候,情有可原。
毕竟要养兵,要过日子。
可如今不同了,朝廷给辽东补了三年欠饷,发了三万件冬衣,再敢私吞、虚报,就是拿陛下的恩威当儿戏!”
他顿了顿,给出了最后的条件:
“限你们三日内,把吃下去的空饷、冒领的赏银,全部吐出来。
军中的名册,也给我重新拾掇清楚,多报的、虚报的,一律剔除!”
这话一出,四人悬着的心瞬间落了地。
熊廷弼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只要肯亡羊补牢,之前的罪责便不再追究。
侯世禄最先反应过来,再次重重磕头:“末将谢经略公宽宥!三日内定将空饷补齐,名册改好!”
梁仲善、姜弼、朱万良也连忙跟着磕头,声音里带着劫后馀生的感激:
“谢经略公!末将等定当尽心报国,绝不再犯!”
熊廷弼垂眸看着阶下四人真心悔过的模样,方才因“抗命换防”燃起的杀气,渐渐在眼底散去。
这辽东镇,几乎每个人都不干净,他不可能将所有人都杀了。
眼下张秉益勾结乱党、暗通外敌,开春后又要平定建奴,辽东正是用人之际。
若能让这些总兵真心归附,将功补过,便是平乱、御敌的双重助力。
“张秉益私吞军饷、强占军田,如今又抗命作乱、私通建奴,罪孽深重,必须严惩。”
熊廷弼的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