馀光却时不时扫过三人。
按规矩,西夷使者出驿馆需有官员陪同,他的任务便是“照看”这几位客人,既不能让他们失礼,也得留意他们的言谈。
“这北京城当真热闹。”
艾儒略放下手中的荷叶饼,用憋脚的汉话感慨。
“从天津到北京,连连流民都少了。看来,大明新皇帝登基之后,大明确实好起来了。”
他说着,指了指窗外。
街上挤满了赏灯的百姓,孩子们提着灯笼跑过,笑声清亮,看不见半分乞讨的流民。
李明闻言,嘴角微微一扬,轻声补充:
“去年因先帝丧仪,元宵诸事皆废;今岁陛下登基,四海承平,百姓衣食无忧,自然有心思赏灯同乐。”
艾儒略连连点头。
他不是第一次来北京,三年前曾随葡萄牙使团入京,彼时万历末年,朝政混乱,他在城郊见过不少流民,衣不蔽体,沿街乞讨。
去年听闻大明一年之内崩了两位皇帝,还以为京城会陷入混乱,却没想到此番再来,竟是这般欣欣向荣的景象。
街面整洁,商铺林立,百姓脸上都带着笑意,连元宵节的热闹,都比往年盛了数倍。
“是啊,吃饱饭了,才会想想娱乐的事情。”
艾儒略拿起酒杯,抿了一口黄酒,酒液的醇厚让他眯起了眼睛。
“这些百姓,显然不会饿着肚子了。”
贝纳维德斯却没艾儒略这般轻松。
他看着外面热闹的模样。
烟花、布帛、瓷器、吃食
什么都不缺。
心中格外沉重。
“明国确实能自给自足,丝绸、瓷器、茶叶,样样不缺所以他们才不会急着和我们做生意。”
他语气里带着几分担忧。
“总督派我来,便是要促成通商,可看如今的情形,怕是不容易。”
他此次带来的国书里,不仅请求开放广州、厦门作为通商口岸,还希望能降低关税,可连日来与礼部官员接触,对方始终态度含糊,只说“需陛下定夺”。
大明若不需要依赖他们的白银与货物,通商谈判中,他们便会处处被动。
“不过”
贝纳维德斯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微光。
“我听闻,当今的大明皇帝,对我们的科学并不排斥。
之前有传教士说,大明皇帝曾询问过天文仪器的用法,还让工匠仿制过西洋钟表。
或许,我们可以从这里入手,若是能够让大明皇帝高兴,通商之事或许会有转机。”
“贝纳维德斯说得对。”
一直沉默的迪亚兹终于开口,他的汉话极为流畅,还带着点白话的韵味,听不出半分异域口音。
“大明的新皇帝是个务实的君主,不喜欢空谈‘天朝上国’,更看重实际好处。
咱们带来的望远镜、火炮图纸,或许能让陛下感兴趣。”
迪亚兹是澳门葡萄牙人与中国女子的后裔,黑发碧眼,既懂西方的科技与文化,又熟悉大明的人情世故。
他放下酒壶,给两人添上酒,继续道:
“元日阅兵的时候,我观明国军队,他们用的火炮,比几年前要厉害不少,听说还有新的纺纱机,能让丝绸产量翻番。
大明已经在进步,咱们若不能拿出真东西,怕是打动不了大明皇帝了。”
艾儒略听得连连点头,又拿起一块豌豆黄,塞进嘴里,含糊道:
“这么说,我们我们得把最好的东西拿出来?去讨好大明皇帝?”
在三个西夷使者交谈的时候,李明沉默不语。
他的目光看似落在窗外的灯影上,实则将艾儒略三人的对话一字不落地记在心里。
科举出身的官员,最擅的便是过目不忘、过耳不遗,无需纸笔,那些“通商”“白银”“利润三四倍”的字眼,早已象刻字般印在他脑海里。
他看着艾儒略的贪婪模样,听着贝纳维德斯盘算“用科技换通商”的心思,再瞧迪亚兹那口流利却带着“白话味”的汉话,心中只剩越发浓重的鄙夷。
在他眼里,这些碧眼金发的西夷,纵是穿了大明的丝绸汉服,也改不了“蛮夷”的本性。
所求不过是大明的丝绸瓷器,所思不过是榨取白银,连开口闭口的“科技交流”,也不过是为了通商的幌子。
这份鄙夷,他没露在脸上,只化作席间的沉默,
桌上的烤鸭凉了,酱肘子凝了油,连那壶温热的黄酒都没动过一口,他就那样板着脸,象一尊严肃的石象,与雅间里西夷的谈笑格格不入。
“时辰差不多了,诸位也该回驿馆了。”
夜色渐深,街上的锣鼓声弱了些,李明终于起身。
虽说是“放夜”,可西夷使臣未经许可,绝不能在京城随意游荡。
而李明的耐心,也已经被这些西夷消磨干净了。
艾儒略还想再看会儿街景,刚要开口求情,却对上李明冷冽的眼神,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迪亚兹见状,连忙打圆场:“多谢李主事今日陪同,我等确实该回去了。”
李明是礼部的人,得罪不得,若是惹得对方不快,后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