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随即反应过来。
三日前那封陛下的密信还压在枕下,信中明着让他随天使去辽东犒军,暗里却嘱咐他如整顿蓟镇般清查辽东军务。
只是他原以为至少还要等几日,没料到天使竟来得这么快。
“快!随我去迎接!”
杨涟顾不得揉眉心,起身时不慎带倒了案边的文书,几张纸飘落在地,他也顾不上捡,只匆匆理了理官袍的褶皱,便跟着李鸿基往外走。
刚走到内堂门口,便听得一个阴柔的声音传来:“不劳都堂移步,咱家已经到了。”
话音落时,内堂门口缓缓走出一人。。
那人身着石青色蟒纹宦官袍,腰系玉带,虽无朝官的冠冕,却自带着宫廷近臣的从容气度。
他面容白净,眼神清亮,正是奉皇帝之命押送封赏、前来接洽杨涟的太监王承恩。
杨涟连忙停下脚步,整理衣袍,对着王承恩躬身行了个标准的官礼,语气躬敬:
“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杨涟,见过天使。不知天使驾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都堂不必多礼。”
王承恩上前一步,虚扶了杨涟一把,目光却已扫过内堂案上的景象。
清丈册、命案卷、邻里诉状,满满当当堆了一桌,连烛台都被挤到了角落。
他眼中闪过一丝赞许,语气带着几分感慨:“这都快三更天了,都堂案上还堆着这么多文书,竟还在处理政务。这般尽心尽责,当真让咱家佩服。”
杨涟直起身,望着案上的文书,脸上露出一抹无奈的苦笑。
“天使有所不知,这蓟镇刚理顺了些眉目。清丈的田地刚核完七成,新修的水渠还没通到西乡,上月招募的五千新兵才练了半个月
本想再经营半年,把这些事都安顿妥帖了再动身,没成想”
他话未说完,却轻轻摇了摇头。
王承恩看着他眼中的牵挂,心中也多了几分理解,当即笑了起来,语气缓和了不少:
“都堂的心意,咱家明白。可谁能料到,辽东竟打了这么一场大胜仗呢?
陛下也是念着都堂整顿蓟镇有功,才特意点了都堂去辽东。”
王承恩笑着宽慰杨涟。
“蓟镇的事,自有人打理,断不会出乱子。都堂今日且好生歇息,养足精神,明日一早,咱们便带着封赏物资,一同往辽东去。”
杨涟闻言,深吸一口气。
他望着案上清丈田地的收尾方案、新兵训练的进度表、水渠修缮的用料明细。
又听闻王承恩说明日便要启程,他心中那点对蓟镇的牵挂,终究还是压不住,忍不住开口问道:
“天使,杨某此去辽东,不知蓟镇的事务,陛下属意谁来接手?这地方刚理顺些,若是接手人不当,怕是此前的整顿要前功尽弃。”
蓟镇寄托了他的心血,这里面的人将他当做青天大老爷,那他就不能姑负蓟镇的百姓!
若是选人不当,他不答应!
王承恩早料到他会有此问,缓缓说道:
“陛下早有安排。蓟镇总兵刘渠、副总兵满桂,再加之从京城派来的钦差卢象升,三人共同打理蓟镇事务。
日常军务由刘渠、满桂主理;民政与清查事宜,则由卢象升总领。”
“刘渠、满桂,再加一个卢象升?”
杨涟低声重复着这三个名字,心中飞快盘算起来。
刘渠在蓟镇任职多年,为人圆滑,此前整顿贪腐时虽未牵涉到他,却也常因“怕得罪人”而推诿事务,让他独挑大梁,杨涟实在不放心。
满桂倒是个勇将,可他终究是武将出身,处理民政、清丈田地这类细致活儿,怕是力不从心。
这么算来,真正能扛事的,反倒是那个陌生的“卢象升”。
杨涟眉头微蹙,看向王承恩,语气带着几分疑惑:“卢象升?此人杨某从未听闻,不知是何出身,有何履历?蓟镇如今百废待兴,可经不起生手折腾。”
“都堂有所不知,这位卢象升,是今年庚申科的榜眼。”
王承恩笑着解释:“虽刚入仕途不久,却在京城任职时便以敢言、务实闻名,陛下颇为赏识,此次特意派他来蓟镇,便是看中他的才干。”
“今年的榜眼?”
杨涟闻言,着实愣了一下,眼中的疑惑更甚,甚至忍不住摇了摇头,语气带着担忧。
“天使莫怪在下直言,蓟镇之事繁杂,涉及军务、民政、清查贪腐诸多方面,绝非纸上谈兵之事。
一个刚中榜眼的进士,怕是连地方事务的门道都没摸清,怎能将如此重任托付给一个‘黄口小儿’?”
在他看来,科举出身的后起之秀虽有学识,却多缺乏地方历练,处理蓟镇这种积弊深重的边镇事务,很容易犯“书生意气”的毛病,稍有不慎便会引发乱子。
王承恩听出他的担忧,却并未反驳,只是轻轻一笑。
“都堂的顾虑,咱家明白。可陛下既有此安排,自有他的考量。或许,明日见了卢象升,会给都堂带来惊喜呢?
眼下君命已下,都堂只需安心前往辽东,蓟镇之事,陛下自会盯着。”
杨涟沉默了片刻,望着案上那迭写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