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气,缓缓抬头。
“启禀陛下,新政的方向毋庸置疑,确是中兴大明的良策,朝中多数臣僚,对清丈田亩、推广番薯、整顿边军等举措,也基本持赞同态度。”
话音刚落,他话锋一转,语气之中多了几分锋芒!
“但是,陛下登基时日尚浅,根基未稳,此时推行新政,切不可过于急切。”
“恩?”
朱由校的眉头瞬间微蹙。
叶向高察觉到皇帝神色的变化,心中清楚这话逆耳,却仍硬着头皮继续说道:
“陛下,臣并非质疑新政本身,而是担忧‘仓促’之害。
朝中诸臣的性情、品德、能力,陛下知晓多少?
哪些人真心支持新政,哪些人阳奉阴违,哪些人又因派系之争蓄意阻挠?
两京一十三省的地方官,有多少能切实推行新政,又有多少地方因风土、民情不同,需调整新政细则?”
他目光灼灼地看向朱由校,语气愈发恳切:
“不摸清这些底细,不创建起可靠的执行体系,便贸然推进深入改革,很可能适得其反。
譬如清丈田亩,若地方官借机盘剥百姓,反而会让百姓怨声载道。
又如整顿吏治,若牵连过广,导致地方政务停滞,反而是‘好心办坏事’。”
这番话已足够尖锐,可叶向高并未停口。
“陛下是九五之尊,坐拥无上皇权,自然能在朝堂上压制群臣,甚至打破祖制旧规。
可如今大明的规矩,皆是太祖爷定下的,目的便是为了让皇权有章可循,让国家治理有法可依。
陛下若频繁打破祖制,固然能一时推进新政,却容易引发‘上行下效’的隐患。
今日陛下可破祖制,明日臣子便敢破律法,长此以往,朝堂秩序紊乱,人心浮动,恐为大明埋下更大的祸患。”
说到最后,叶向高躬身行礼,心里做好了被朱由校边缘化,甚至扫地出门的准备。
“故而,臣斗胆请陛下三思!新政可推行,但需徐徐图之,先摸清实情,再建体系,待根基稳固,再逐步深入。
如此,方能让新政行稳致远,既无动荡之虞,又能收长远之效。”
东暖阁内瞬间陷入寂静。
朱由校没有立刻反驳,只是垂着眼帘,眼神闪铄不定。
有一点朱由校不得不承认,叶向高所言,还是有些道理的。
大明的祖制虽有僵化之处,却也是维系皇权与官僚体系平衡的基石。
今日他能以“皇权”压下反对声音,可若有朝一日,臣子们也学着他“跳出规则”,用派系之争、地方割据来对抗皇权,那大明的天下,恐怕真的会陷入混乱。
可“徐徐图之”,朱由校却不太认可。
一旦放缓节奏,那些反对新政的旧臣,便会借机拖延、阻挠,甚至暗中破坏。
地方上的豪强劣绅,也会趁机巩固势力,让清丈田亩、整顿税政的努力付诸东流。
新政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所谓“徐徐图之”,到最后很可能变成“不了了之”。
矫枉必须过正!
改革从来不是温和的调整,而是对旧秩序的打破与重塑。
若一味追求“平稳”,畏惧“动荡”,恐怕永远也无法触及大明积弊的内核。
辽东战事需要钱粮、山西、陕西的民乱,随着天灾加重,已经有了爆发的征兆。
四川土流矛盾,日益加重,或许一颗小火星,便能引发一次动乱。
至于大明各地,吏治腐败,土地兼并,百姓困苦
他没有时间“徐徐图之”,大明也没有时间等待。
片刻之后,朱由校的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起来了。
“叶公的顾虑,朕明白。你所言的‘摸清实情’‘创建体系’,朕亦认同,这确是新政行稳致远的根基。”
“但‘徐徐图之’,朕不能应。大明积弊已深,辽东虽胜却未平定,百姓虽有番薯果腹却仍受赋税之苦,若此时放缓脚步,恐前功尽弃。
朕以为,新政的‘方向’不能变,‘节奏’可调整。
朕会花时间摸清地方实情,制定分地区、分阶段的执行细则,避免‘一刀切’的弊端。
另外,朕也会尽量约束自己,非必要不破祖制,只在旧规阻碍新政时,才酌情调整。”
语罢,朱由校看向叶向高,说道:“叶公,你是三朝老臣,熟悉朝堂与地方的脉络,新政之事,朕必要你辅弼。”
叶向高闻言,心中一震。
他没想到,皇帝听了他的话之后,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还将他那些非常刺耳的话都听进去了。
陛下居然还是虚心纳谏之君!
君择臣,臣亦择君!
朱由校的表现,很明显得到了叶向高的认可。
这位长须老臣当即说道:“陛下虚怀若谷,新政之事,老臣会尽力辅弼陛下!”
朱由校点了点头。
再与两人交谈了半个时辰,眼见快到用午膳的时间了,叶向高、何宗彦这才告辞。
朱由校看着这两人离去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