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衫,裤脚扎得紧紧的,脚上蹬着防滑的麻鞋,倒象是个寻常的渔翁。
李延庚从墙角拎起那套磨得发亮的竹制钓竿,竿梢系着的鱼线还缠着昨日剩下的蚯蚓饵,一切都显得再平常不过。
“小爷不再歇歇?”小厮端来热水。
“不了,去晚了赶不上早口。”李延庚接过毛巾擦了把脸,带着钓竿径直出院。
赫图阿拉的东门刚开了半扇,守城的金兵正打着哈欠换岗。
见到李延庚的身影,几个熟络的兵卒立刻咧嘴笑起来:“额驸又去钓鱼?今儿可得多钓几条,昨儿那坛烧酒还等着下酒菜呢!”
“放心,少不了你们的。”
李延庚笑着扬了扬手中的钓竿。
“等我钓着大的,明儿就请弟兄们喝新酿的!”
他说话时自然地拍了拍为首那名牛录的肩膀,对方也熟稔地回敬一拳,嘴里嚷嚷着“小额驸可别耍赖”。
在这一片插科打诨的笑声里,李延庚脚步未停,顺利走出城门,身影很快消失在城外的晨雾中。
出了城,他沿着官道走了约莫两里地,拐进一条被芦苇掩盖的岔路。
露水打湿了裤脚,带着清晨的凉意,远处的苏子河隐约传来水流声。又走了半盏茶的功夫,二道河的河道渐渐清淅起来。
河面不宽,水流平缓,岸边长满了及腰的蒿草,正是他常来的垂钓处。
此时天尚未大亮,晨雾象一层薄纱笼罩着河面,能见度不过丈馀。
李延庚选了块光滑的青石坐下,将钓线抛进水里,浮漂在雾中微微一点,很快隐没不见。
他耐心地握着竿子,指尖能感受到鱼线传来的细微震颤,不多时便钓上几条手指长的麦穗鱼,随手扔进身边的竹篓里。
就在这时,身后的蒿草传来“沙沙”的轻响,脚步声很轻,却瞒不过李延庚的耳朵。
“郎君来得早了。”
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笑意。
李延庚没有回头,缓缓将钓竿搁在青石上。
他转过身,见到了眼前的人。
正是在赫图阿拉做生意的胡雪。
“天兵要来了?”
李延庚直接开门见山的问。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难以抑制的急切。
胡雪抬手摸了摸颌下那撇精心蓄养的胡须。
他迎着李延庚的目光,郑重地点了点头,语气略微凝重:“明日,寅时三刻。”
明日?
寅时三刻?
时间还如此具体!
李延庚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追问道:“是真是假,可会准时?”
若是明军拖延了。
他可会因此丢命的。
“既然给你日期,便绝对不会延误。”
胡雪很是冷静。
李延庚是可以相信的。
这一点,从李延庚没有将他告发那一刻起便清楚了。
胡雪缓缓说道:
“我已和城外的明军接头了,明军甲胄齐整,人数众多,破城是没问题的,关键是如何迅速破城,以及防备建奴的支持。”
胡雪若有所指的说道:“内城外城守军都是塔拜的亲卫,你有把握诈开?”
李延庚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内城东门的牛录额真,前儿还在我府里喝醉了酒,抱着我的骼膊喊兄弟。”
“请他们宴饮,在烧酒里掺些‘蒙汗药’,保管半个时辰就瘫成烂泥。到时候别说内外东门,就是外城的军械库,我都能给天兵打开!”
“好!”
胡雪猛地一拍大腿,声音里带着罕见的激动。
“果然没看错你!”
他上前一步,拍了拍李延庚的肩膀,说道:
“建功立业的机会,就在这两日内。你这些年在赫图阿拉受的气,背负的‘汉奸’骂名,能不能洗刷干净;能不能象刘兴祚那样,得个威虏伯的爵位,光宗耀祖,全看这一遭了!”
刘兴祚归明封伯的事,早就让他羡慕嫉妒无比了。
此刻有这个机会摆在他面前,他知道,这或许就是他此生仅有的机会了。
他猛地攥紧拳头,眼神锐利至极。
“我明白!这个机会我会把握住的”
“保重。”
胡雪不再多言,最后看了眼河面的雾气,转身便没入芦苇丛。
他的脚步极轻,粗布袍子扫过蒿草,只留下“沙沙”的轻响,转瞬便消失在晨雾深处。
李延庚望着他的背影消失,突然将钓竿往水里一扔。
竹篓里的麦穗鱼还在扑腾,他却顾不上了,抓起放在青石上的短刀,转身就往赫图阿拉的方向赶。
回到额驸府时,日头刚爬上东墙。
他一脚踹开房间的门,找到了一个箱子。
打开箱子,箱底压着一本名册,上面记着四十三个名字,都是这些年被他悄悄收买的汉人仆役、降兵,甚至还有两个对建奴心怀不满的女真平民。
“都到时候了。”
李延庚眼中闪铄着狂热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