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8章 降人有危,饮马草原
抚顺城外,八旗大营。
晨雾中,一队队狼狈不堪的八旗兵卒踏着泥泞归来。
他们铁甲上沾满浑浊的泥水,箭囊里的羽翎早已被泡得耷拉下来。
几个正白旗的巴牙喇兵一边拧着湿透的棉甲,一边用通古斯语破口大骂:“明狗狡诈!竟敢坏我大金计策!”
昨夜浑河血战的馀波仍在蔓延。
黄台吉精心筹划的水攻之策被明军识破,七道分水坝尽数被毁。
暴涨的浑河水冲垮官道,将八旗大军的进军路线化作一片汪洋。
那些满载粮秣的辎重车,此刻正歪七扭八地陷在泥沼里,拉车的骡马早已不知去向。
“我的五十副精铁札甲啊!”
一个镶红旗的拨什库捶胸顿足。
他负责押运的军械车被突如其来的洪水冲走,如今连个车轱辘都找不回来。
在如此连番打击之下。
抚顺城内外,怨气盈天。
而此刻。
镶红旗大营深处,李延庚在自己帐篷外面,嘴角噙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
周遭嘈杂的脚步声、咒骂声不断传来,却丝毫扰乱不了他此刻雀跃的心绪。
“好!好一个刘兴祚!”
他低声喃喃,眼中充满是羡慕之色。
随着溃兵陆续归营,昨夜那场惊心动魄的大战细节已如拼图般在他脑海中完整呈现。
明军铁骑夜袭分水坝,两蓝旗仓促应战。
正蓝旗固山额真德格类率部围剿大明骑兵,完全没想到刘兴祚突然杀出!
那一杆寒光凛冽的长槊,不仅斩下了德格类的头颅,更斩断了两蓝旗的士气。
溃散的八旗骑兵在混乱中自相践踏,死伤者竟泰半是死于己方马蹄之下!
更妙的是,这支明军回师途中,竟顺道解了白杆兵之围。
想到阿敏那张铁青的脸,李延庚险些笑出声来。
他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水却压不住胸中沸腾的热血。
“刘兴祚既已功成,接下来,便该轮到我”
李延庚心中暗忖,掀开帐帘的手因兴奋而微微发颤。
可就在他踏入营帐的刹那,身形骤然僵住。
昏暗的烛光下,李永芳正端坐在主位上,那张布满皱纹的脸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逆子!”
李永芳突然暴喝,声如雷霆。
“你是非要害得全家抄斩才甘心?!”
李延庚心头剧震,面上却迅速堆起茫然之色:“父亲何出此言?孩儿实在不知。”
“啪!”
一迭密报被狠狠摔在案几上。
李永芳霍然起身,腰间佩刀哗啦作响:“囤积火药、刺探粮仓方位,连大汗王帐的巡哨时辰都摸得门清”
李永芳一把揪住儿子衣领,呵斥道:“你真当为父老眼昏花?!你想要烧大金粮仓、刺杀大汗?你好大的胆子!”
帐外巡逻的镶红旗戈什哈脚步声渐近。
李延庚能清淅感觉到父亲的手在发抖,不知是出于愤怒还是恐惧。
帐中平静了片刻。
待巡逻的戈什哈踏着沉重的步伐渐渐远去。
李永芳死死盯着眼前这个胆大包天的儿子,压低声音道:“还有,你前几日频繁出入正红旗营地,与刘兴祚那个叛徒密会,当真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如今刘兴祚叛逃之事已传遍军中,你可知这是何等大罪?”
“何等大罪?”
李延庚冷笑一声,眼中闪铄着决绝的光芒。
他猛地向前一步,逼视着父亲那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父亲,事到如今,儿子也不怕与您挑明了说。这建奴的营帐,本就不是我们汉人该栖身的地方!”
他环顾四周,确认无人偷听,这才继续道:“只要我们能焚毁建奴粮库,或是刺杀努尔哈赤老贼,这两桩大功任成其一,便足以洗刷我们父子背负的汉奸骂名。到那时,朝廷自会明鉴我们的赤胆忠心!”
听闻此语,李永芳勃然大怒,脸色铁青,眼中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
他猛地一拍桌案,震得案上茶盏叮当作响,厉声喝道:
“你当大金的粮库是纸糊的?努尔哈赤的汗帐是菜市口?若真这么容易,还轮得到你来逞英雄?!”
他一把从怀中掏出一卷名册,狠狠摔在李延庚脚下。
那正是他花重金从正红旗值日章京手中买来的出入记录,上面清清楚楚记载着李延庚近日频繁出入正红旗的踪迹。
“若非老夫暗中替你遮掩,你以为还能站在这里大放厥词?恐怕此刻,你的人头早已挂在抚顺城头示众了!”
李延庚低头瞥了一眼那卷名册,心中却无半分感激,反而冷笑一声,目光灼灼地盯着父亲,压低声音道:
“父亲,事到如今,您难道还执迷不悟?真要一辈子背负‘汉奸’之名,死后无颜见祖宗于九泉之下?!”
李永芳闻言,缓缓摇头道:
“你以为我们还有得选?即便真要归明,现在也绝不是时候!努尔哈赤疑心极重,八旗上下耳目众多,稍有异动,便是灭门之祸!你当这是儿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