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库虚耗,边饷匮竭,民力疲敝。
夫生财之道,古有常经,然时异势殊,岂可拘泥?
尔诸生学通今古,其各抒所见,详陈理财之方:或言盐铁之利,或论漕运之弊,或究税亩之法,或辨节用之道。
务求上不病国,下不扰民,使公私俱足,缓急有备。其悉心以对,朕将亲览焉。’
殿前肃穆,方从哲宣读的策问之声如洪钟回荡,众考生凝神细听,待听清题目竟是“国用不足,何以理财”时,不少人神色骤变。
竟不是考校四书五经的章句义理,而是直指理财治国之实务!
那些终日埋首经卷的贡士们,此刻指尖微颤。
他们熟记“生财有大道”的圣贤训导,却未曾深究过盐课如何厘清、漕粮如何转运、边饷如何筹措。
有人盯着考卷上的“理财”二字,恍惚间竟觉得墨迹游移如蛇,一时不知从何破题。
队列中隐约传来窸窣的叹息。
苦读十年圣贤书,落笔时方知“治国平天下”原是这般沉重。
然而亦有目光如炬者。
卢象升负手而立,眼底锋芒乍现。
他早从《日报》的字里行间嗅出风声:天启元年辽东战事吃紧,太仓银库见底,陛下必问生财之策。
昨夜他还与友人笑言:“若考理财,当以刘晏之法清盐政,以张居正之志核田亩”,不想今日竟一语成谶!
他瞥见身侧同考攥皱的袍角,心中暗叹:这些只知“子曰诗云”泉府》的旧论翻来复去,哪及得上自己遍历州府时亲眼所见的漕弊、矿税?
丹陛上的铜鹤衔香袅袅,映得他唇角笑意愈深。
这场殿试的状元策,他已蕴酿了整整数月。
一甲状元,吾必取之!
“各考生,按号落座!”
宣读完毕,贡士们依序入座。
殿内案桌早已由光禄寺官员精心布置,笔墨纸砚一应俱全,甚至连镇纸的角度都分毫不差。
执事官手捧密封的策题与答卷纸,如流水般穿梭于殿中,将考卷一一发放。
待铜漏滴尽最后一滴,殿试正式开始。
答策题,尤如在刀尖上起舞。
既要引经据典,以圣贤之言为根基,又要联系时政,剖析利弊。
千字之文,需有破题、承题、起讲、入题、分股、收结,层层递进,方能显出真才实学。
然而,真正能直指时弊者寥寥。
多数答卷仍以颂扬圣德为主,偶有建言,亦如隔靴搔痒,唯恐触怒天颜。
偶有愣头青自诩耿直,在策论中痛陈弊政,却不知读卷官早已将此类试卷归入“狂悖”之列,连呈递御前的机会都无。
毕竟,殿试虽为天子亲策,但真正定夺生死的,仍是那十七位手握朱笔的读卷官。
殿试自辰时开始,依照旧例,皇帝往往只象征性地停留一个多时辰,待贡士们提笔作答后,便起驾回宫。
内阁大学士们也常借故暂离,仅留执事官肃立殿侧,监督考场秩序。
然而今日,第一次主持殿试天启皇帝朱由校却一反常态。
他端坐于御座之上,目光如炬,始终凝视着殿内三百馀名伏案疾书的贡士,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
方从哲等阁臣见状,心中暗惊,只得垂首侍立,不敢稍动。
领导不走,他们自然也不敢走。
铜漏滴答,日影渐移。
殿内唯闻毫尖与宣纸摩挲的沙沙声,间或夹杂几声压抑的轻咳。
三百青袍伏案,额角沁出的细汗在暮春的暖阳下泛着微光,纵使喉间干涩如焚,也无人敢抬手拭汗。
殿试规制森严如铁律。
考生自落座那刻起,便似被钉在紫檀官帽椅上,除执笔之手可动,馀者皆成泥塑。
偶有内急者面白唇青,却连膝头都不敢稍颤。
毕竟在这天子垂拱的丹墀之上,如厕之请无异于亵读天威。
虽《会典》载明‘殿试许携茶食’,然放眼望去,案头除笔墨砚台外,竟无一人敢置糕饼。
老成些的贡士晨起便空腹而来,宁可饥肠辘辘,也不愿冒险在御前咀嚼。
新科进士们尚不知晓,但那些藏在袖中的酥饼,往往未及取出,便已被手心的冷汗浸得绵软。
日影渐移,至正午时分,陆续有人搁笔交卷。
而第一个起身的,正是卢象升。
只见他从容整衣,眉宇间锋芒内敛,却掩不住眼底的笃定。
他朝御座方向深深一揖,又向两侧读卷官行了一礼,这才将考卷双手呈予受卷官。
按制,试卷本该先经弥封官加盖关防印,再转交掌卷官归档。
可就在受卷官转身欲行惯例时,朱由校忽然抬手一挥。
这一动作如石破天惊,受卷官浑身一震,当即健步如飞,两步并作一步,捧着那份墨迹未干的答卷直趋御前。
殿内顿时暗流涌动:多少年了,未曾有皇帝亲自审阅未弥封的殿试卷!
卢象升见此情形,胸中激荡如潮,却见礼部官员已肃立身侧,只得强自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