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腔的疑惑,也只能化作马鞭,抽打在马匹的屁股上。
大半个时辰后,两匹汗如雨下的战马终于停在丰台大营辕门前。
两人看着丰台大营,神色各异。
经过兵部右侍郎袁可立整饬后的军营焕然一新:鹿砦森严,箭楼高耸,营门上‘忠勇报国’的匾额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值守的军士甲胄鲜明,见二人下马立即横戟阻拦。
“勋贵营指挥使张之极,奉旨观摩新营操演。”
张之极递上名刺时,特意加重了‘奉旨’二字。
这番话听在朱承宗耳中,却如重锤击鼓。
他攥着缰绳的手骤然收紧——奉旨前来?
莫非皇帝早有所察?
守卫验看文书时,张之极转头对着神思不属的朱承宗低语:“听闻袁侍郎练兵如神,今日正好观摩观摩。”
朱承宗心中打鼓,却也只能点头回应。
“既是奉旨前来,便请入内!”
值守军士面无表情地验过文书,铁甲铿锵声中让开道路。
张之极与朱承宗一前一后入营,前者饶有兴致地环视四周营垒,突然抚掌笑道:“袁侍郎治军当真严整!当年家父执掌京营时,那些丘八见着国公府的仪仗,早跪着迎进来了。如今倒好。”
他晃了晃手中名刺,继续说道:“连英国公世子的脸面都不好使,非得按章程办事。”
朱承宗隐隐感觉今日是无法善了了。
就不知道,能不能糊弄过去。
正惊疑间,忽闻远处校场传来山呼海啸般的喊杀声。
“杀!”
“杀!”
“杀!”
但见尘烟蔽日处,数千新军正操演鸳鸯阵。
这些昔日面有菜色的流民,如今个个筋肉虬结,长枪突刺时寒芒成林,盾牌撞击声如惊雷滚地。
最骇人的是那冲霄杀气,竟凝成实质般压得朱承宗呼吸一滞。
“这”
他喉结滚动,额角渗出冷汗。
父亲总说新营不过是流民充数的乌合之众,可眼前分明是虎狼之师!
朱承宗心头突突直跳,脚下却不得不随着张之极继续前行。
转过校场东侧时,一阵整齐的脚步声与金属碰撞声传来。
只见数十名军士排成笔直的长队,在青石台前静候。
他们铁甲鲜明,腰刀雪亮,虽烈日当头却纹丝不动,唯有额角的汗珠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这是”
朱承宗下意识地停住脚步。
张之极也驻足观望,眼中闪过一丝玩味:“新营的月饷发放。”
只见青石台上摆着三张紫檀案几,户部主事手捧鎏金帐册端坐正中,兵部郎中与蟒袍监军太监分列左右。
每唱一个名字,便有身披铁甲的军士踏着整齐步伐出列领饷。
“范统,月钱一两八钱!”
声若洪钟的应答声中,一个虎背熊腰的壮汉踏步上前。
他接过沉甸甸的饷银时,铁甲铿锵作响:“谢陛下发饷!为大明效命,为陛下效死!报国救民,杀酋封候!”
这嘴脸之间,洋溢的都是喜色。
范统哈哈大笑,书着手上的饷钱,笑得合不拢嘴。
之前领饷,哪里能拿得到一两银子,能有三钱就不错了。
大部分的粮饷,都被当官的贪了去。
而现在,实打实的一两八钱在手,让他喊口号的声音都大声了不少,坚定了不少。
发饷还在继续:
户部主事喊道:“杨伟,月钱九钱!”
瘦高军士出列,头盔下的面容涨得通红。
他接过半串铜钱时,铠甲发出羞愧的哗啦声:“谢陛下发饷!为大明效命,为陛下效死!力争上游,势拿上饷!”
朱承宗喉结滚动,不自觉愣住了:“这粮饷竟分三六九等?”
“此乃陛下亲定的饷练法。”
张之极在一边解释道:“上等战兵月饷一两八钱,下等辅兵只得半数。”
他突然压低声音,神秘兮兮的说道:“若连续三月考评下等,那便只能转为辅兵,粮饷也大减。”
“竟有此事。”
恰在此时,地面突然传来闷雷般的震动。
一队背插红旗的精骑飞驰而过,朱红色旗帜上‘御赐精骑月饷叁两’八个金字在阳光下灼灼生辉。
那些骑士个个目露精光,马鞍旁悬挂的斩马刀寒芒刺目。
朱承宗只觉后背一凉,冷汗已浸透中衣。
他终于明白十二家中,那九家勋贵为何举棋不定了。
看这些领饷的士卒就好好了。
这些军士领的哪里是饷银?
分明是买命的血酬!
袁可立操练出的铁血战阵,配上这等厚赏,莫说腐朽的京营,就是戚家军再生怕也要退避三舍!
谁给他们粮饷,他们便为谁卖命。
陛下给这些丘八足够的粮饷,他们能不为陛下效死?
朱承宗心头猛地一沉,仿佛有一块巨石压在胸口,连呼吸都变得滞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