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九点四十分,大映制片厂正门。
车辆驶入时,门卫惊讶地探出头,这个时间,大部分部门早已下班。但他看到落车的人时,立刻挺直了身体:“武藏监督!大村制片!”
武藏海点点头,带着团队快步走进厂区。
夜晚的制片厂很安静。演播室像巨大的黑色积木,沉默地矗立在月光下。只有少数几个窗口还亮着灯,可能是值夜班的人,也可能是某个赶工的剧组。
他们直奔剪辑室。
推开门,打开灯。
剪辑室里已经提前布置好了工作区。
这是大村秀五提前回东京的成果。三台ke剪辑机并排摆放,旁边是青木的录音调音台,工作台上堆满了空白场记单、标签和剪辑工具。墙上贴着一张巨大的时间表,从八月二日到八月四日,每一小时都被标注得密密麻麻。
“我提前租好了设备,也跟冲印厂打了招呼。”大村秀五语速很快,“他们可以二十四小时待命,随时冲洗我们送去的底片。但时间依然很紧,冲洗需要时间,剪辑需要时间,混音需要时间”
“那就开始吧。”武藏海打断他,脱下外套扔在椅子上,“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了。”
命令迅速下达。
河井二十九郎带着摄影助理,将第一批从琉球寄回的底片箱搬上工作台,开始核对场记编号。青木一郎和他的录音团队连接设备,测试线路。土方铃音和山口空太负责后勤,泡咖啡,准备食物,整理文档。
武藏海站在工作台前,展开那厚厚一沓分镜脚本。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拍摄时的备注:光线角度,演员情绪,甚至是某次意外闯入镜头的飞鸟。
“从山顶日出那场开始。”他指着脚本上的某一页,“那是电影的结尾,也是情绪的最高点。我们要让高层第一眼就看到,我们拍出了什么样的东西。”
河井点头,开始查找映射的底片编号。
时钟指向晚上十点。
四十三小时倒计时,正式开始。
接下来的时间,变成了一种混沌而有序的节奏。
剪辑机导轮转动的声音,胶片滑过磁头的沙沙声,剪刀切割胶片的清脆声响,还有青木一郎不断调整音轨时发出的,细微的电流声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成为这个临时剪辑室的背景音。
武藏海几乎没离开过监视器。他盯着屏幕上那些粗糙的,未经调色的画面,琉球的晨雾、泥泞的山路、暴雨中互相搀扶的身影、山顶上沉默的日出。
他的眼睛布满血丝。
“这里,父亲回头那一眼,再多留三帧。”
“雨声,再大一点。我要观众感受到那种窒息感。”
“混音的时候,把飞机的轰鸣声压在人声下面,但要能听出来,那是背景,是逃不掉的现实。”
命令简洁而准确。河井和青木迅速执行。
时间在流逝。
凌晨两点,第一批冲洗好的工作样片送到。河井立刻开始同步剪辑。
凌晨四点,土方铃音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怀里还抱着一沓场记单。山口空太轻手轻脚给她披上外套。
清晨六点,天空泛起鱼肚白。咖啡壶空了又满,满了又空。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
没有人说话。除了必要的技术交流,所有人都沉浸在工作里。偶尔有人起身活动僵硬的肩膀,去洗手间用冷水冲脸,然后立刻回到岗位。
这是一种奇特的专注。一种将身体和精神都压榨到极限,只为完成一件事的专注。
大村秀五在剪辑室和办公室之间来回穿梭。他需要协调冲印厂的时间,催促配音演员到场,应付总部值班人员好奇的询问,还要准备试映会的场地和邀请名单。
每一次他回到剪辑室,都能看到同样的景象,武藏海盯着屏幕,河井和青木在机器前操作,其他人在各自的岗位上忙碌。没有人抬头看他,所有人都被一个无形的目标紧紧攫住。
下午一点,第二个二十四小时过去了大半。
精华片段的雏形开始出现。屏幕上,画面和声音第一次完整地同步,父亲和儿子在暴雨中跋涉,在沉默中理解,在山顶上迎来日出。没有台词的部分,只有画面和声音在说话。
青木一郎摘下耳机,揉了揉通红的耳朵:“监督,您听听这一段。”
武藏海戴上耳机。
耳机里传来的是山顶日出的那场戏。没有音乐,只有风声、远处海浪声、三个人轻微的呼吸声,以及在极细微处,青木刻意保留的、几乎听不见的、远处美军飞机掠过的、最低沉的馀音。
那种寂静中的张力,几乎要撑破耳膜。
武藏海闭上眼睛,听了整整一分钟。
然后他摘下耳机,看向青木:“就这样。不要加任何配乐。一点都不要。”
青木用力点头。
八月三日,晚八点。
距离试映会还有十六小时。
精华片段已经基本成型,时长十九分钟。包含了电影最关键的情绪脉络,疏离,冲突,困境,理解,传承。
但武藏海还不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