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第113章
适才他们进入地窟,带来的几粒雪花漂浮在空气中。雪粒太轻,太细,落在画壁的丹青与金身佛像上,与金箔混在一起闪烁着光芒,如同幻境一般,虚实难辛。
纪安:“这佛窟是阿奇叔捐钱建造,当年我随着阿姊和阿耶来此,帮不了什么忙,便只能干些打杂的活,阿耶手在雕刻佛像受了伤,如今大多数的壁画,都是阿姊所画。”
纪安侧过面,见萧濯仰视着佛像,目光像是透过这尊佛,看到了别的什么。他的手臂还在往下滴答流血,纪安道:“你的伤势要紧。”萧濯将腰间的佩剑匕首解下,一一搁置在案几上,在墙壁边坐下,开始上药包扎。
纪安看着他的动作,便听他道:“你与我讲讲你阿姊以前的事。”纪安一愣:“我阿姊的?”
萧濯道:“对,你阿姊的。”
他望着面前这个男人,心中早布满疑惑,阿姊又怎么与他在一起的?他竟然当今天子?
与萧濯见面并不愉悦,即便是阿姊选的夫婿,他也不能放心,可阿姊与他相处格外亲近,看他的眼神也透着信赖与温情……纪安问眼前人:“你想听什么的?”
“都可以,只要是她从前的事。”
“那我便随便说一些吧,"纪安抬眸望着他,缓缓道来,“阿姊幼时与我一同长大,家里不算富裕。”
“我们的阿母是行走西域商路的商人,常常一走便是数月,阿耶则是工匠,什么都会一些,大多是修缮佛窟,小时候,我和阿姊便常常跟在他们身后。萧濯道:“你母亲带着商队行走西域,未曾攒下钱?”纪安点了点头,“阿母为商行办事,赚来的钱财大多归商行,留下些勉强能度日,阿耶平日接到了一些活,可那些主顾又会拖欠,阿耶心肠善良,最是信佛,便常常自己贴钱,家中尤为拮据。”
萧濯:“所以小时候,你与她便一直未曾上学,字才识得不多。”“书塾那都是少爷公子小姐去的,我们怎能去……"纪安话到一半,又意识到不合时宜,“阿姊很聪慧,也很好强,什么都一学就会,跟在阿耶的身后,看着阿耶做工,也学会了作画雕刻。”
纪安想到那些往事,眼神漫上了柔色:“她还缠着阿母教她驯兽的法子,家中曾经养了一条小犬,也被她驯得极其听话,她很喜欢,有时候阿母在外,她爬上山坡眺望阿母去的方向,也都带着它。”话说完,便瞥见萧濯唇边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纪安话音顿了顿,神色略缓。
他并不畏惧此人,纵使天潢贵胄,那也是人,是自己长姐的夫婿,该护着元朝露一生。
“直到后来,我们遇到了贺兰翊。”
纪安的声音沉了下去,“那年阿母商队在沙漠中不知踪迹,未曾回来,那匹货物中有贺兰家的重金托付的一物,阿姊去商行求情,便是那时,贺兰翊见到了阿姊。”
他实在是不愿意回忆这些,“贺兰家实在虚伪,面上答应放过我们,可又派人强行将阿姊充入府为奴还债。”
“我那时年纪小,拼了命想救她出来,可能见她的次数屈指可数,每次见到她,她都笑着对我说不要担心,照顾好阿耶,眉眼弯弯的,像从前一样。”纪安的喉结滚了滚,声音发紧,“可我知道,她在贺兰府里过得有多艰难,她一直想离开,日思夜想。所以我拼命地做工,阿耶也因此忙得累坏了身子。”
他絮絮叨叨说了很多,从她被掳走时,贺兰家甚至摔死她精心养的小犬,到她走后,不断尝试出逃,都被贺兰家带了回去。末了,他望着萧濯,眼神恳切:“她在贺兰家一直过得不好,这些你知道吗?”
“阿姊沦为家奴,内心必然是患得患失,我今日说这些,不求别的,只希望你对她好,能让她心安。”
纪安知道有些话对这位大人物来说实在无法根处体会,可他是她的夫君,怎么也应该知道。
“自然。"萧濯声音笃定,没有半分迟疑。“我会来寻你,便是希望这世上能多一个人对她好。”纪安愣住。
他攥紧了拳头,指尖泛白,沉默了半响,才艰涩地开口:“我还有一事,便是我曾经为……”
萧濯道:“你想说你曾经投靠柔然部落,为他们引路,是不是?”纪安忙道:“我是做了错事!但是被贺兰家逼迫走投无路,此事皆我一人所为,与阿姊无关,我只是想对付贺兰翊,我没有想过连累旁的人!”萧濯上完药,扯出纱布,纪安起身到他身边,用匕首帮忙割断纱布,忐忑地望向萧濯。
别的事上,他都不畏眼前人,唯独这一件事,他理亏无比。“等我回到大祁,要杀要罚便落在我身上,但我不想害阿姊名声受累。”萧濯抬起眼帘,“你前后为柔然带了两次路,但那两次,柔然兵马都被大祈的士兵撞上,悉数被大祈歼灭。这算立功还是叛国?”纪安额头布满细汗,心仍突突在跳。
“自然不是立功,姐夫别这样埋汰我。”纪安主动接过萧濯手上的纱布,为他打好了结。
萧濯目光审视着他。
只是相处了片刻,纪安便觉此人实在是难辨喜怒,是能洞穿人心的好手,让他后背悄悄沁出一层薄汗。
阿姊竟会选这样男人做夫婿……
窟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