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性命系于心间。
受国之垢,是为社稷主。
将军亦如此。
受刀兵之不祥,是为三军主。
当然,姜御月能给他的只有三百亲兵,而不是马踏山河天下变的三军将士。
冼越对姜御月道:“我会带他回来。”
姜御月松开将令。
冼越接过来,轻车熟路拿在手里,指腹摩挲着将令上的古朴暗纹。
那是太初帝捏着鼻子练了不知多久的才练得笔走龙蛇的大篆,在岁月的侵染上,曾经锋利的笔画已被磨得圆润光滑,不见百年前落笔时的杀气腾腾。
冼越深深看着将令,然后把它高高举起。
日渐西斜,金乌窝在云层,将软软胖胖的云朵染得殷红一片。
而将令上的暗红色纹路被夕阳一映,仿佛是沉睡良久的血液终于沸腾,叫嚣着让人把它送回它该去的地方。
“听我号令——出战!”
冼越道。
他的话很简短,连最基本的战前慷慨陈词都没有。
只有斩钉截铁的六个字,伴随他的吞云饕鬄战甲冲出被黄昏笼罩的城门。
势不可挡。
所向披靡。
这,便是太初帝最喜欢的一位战将,亦是死得最为惨烈的开国功勋。
姜御月目送冼越身影消失在暗红色的光影之中。
周恕礼轻轻一叹,道:“娘娘,您现在可明白为何太宗皇帝如此忌惮冼将军?”
“此人桀骜不驯,一身反骨,绝非常人所能驾驭。”
姜御月轻笑,“我喜欢他的锋利。”
“娘娘,手中刀锋利固然好,可太过锋利,便会弑主。”
周恕礼摇头轻叹,一脸担忧,“娘娘不可不查。”
“不必多心。”
姜御月转身,向宫道走去,“如今的大胤还没到需要担心臣子功高震主的程度。”
“......”
杀人诛心。
大胤都快没了,哪里还需要担心臣子功高震主?
周恕礼心中一痛,习惯性提醒执政者提防冼越的话就此咽回肚子里。
姜御月道,“周仆射,我不是太宗皇帝,眼里容不得有功之臣。”
“你的心只管放回肚子里,我不忌惮冼越,更不会忌惮你。”
周恕礼眼皮轻轻一跳,读懂姜御月的话外之音。
他与冼越都是开国功臣,哪怕声名狼藉,但在朝野之中声望也极高,很容易振臂一呼,便能推翻大胤如今的执政者。
——对于执政者来讲,他们两个是助力,更是需要日夜提防的家贼。
但姜御月,似乎完全没有这种担心。
她笃定大胤是她的囊中物,无论谁来了,都无法将她的位置夺走。
周恕礼跟在姜御月的身后往前走,“若能如此,便是大胤之福,万民之福。”
“自然。”
姜御月轻笑,“周仆射,我大战之后尚未休整,如今累得很,今夜先去休息,城里的一切便交给你了。”
周恕礼微微一愣。
宽容大度的漂亮话谁都会说,可姜御月竟心口一致,这般放心把政务交给他?
——哪怕是将他引为心腹的太宗皇帝,也不曾把朝政全部交给他。
姜御月回头看周恕礼,“对了,还有一件事。”
周恕礼心里长舒一口气。
他就说嘛,天下没有不疑心的帝王,更没有才见一面,便把权柄托付的执政者。
姜御月的下一句话,必是敲打他,让自己的心腹主政,他作为辅助,而不是让他大权独揽。
周恕礼微微欠身,“娘娘请讲。”
“我回城的时候遇到百姓们拦路哭诉,说赈灾的粮食被贪官克扣,他们不曾领到粮食。”
姜御月道。
周恕礼眼皮轻轻一跳。
“这件事你要格外上心。”
姜御月道:“百姓们随我颠沛流离,生死与共,不能寒了他们的心。”
周恕礼久违地沉默下来。
很快,他慢慢笑起来,笑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这位大胤皇后,如今大胤的执政者,从始至终不曾忌惮他。
“喏,恕礼领命。”
周恕礼对着姜御月一鞠到底。
是夜,贪污赈粮的朝臣世家们被尽数拔起。
权贵们尚在梦中,便有如狼似虎的天子亲兵踏破房门冲进来,给他们戴上沉重的枷锁,将他们推进老鼠跳蚤满地爬的天牢。
身娇肉贵的朝臣们哪里吃过这种苦?
哪怕在被北凉追着逃命的时候,也有大把的将士们用性命挡着北凉的长矛,而他们坐在奢华的马车上焚香抚琴,叹一声山河破碎风飘絮。
可现在,刚刚装饰好的房子没了,美酒美食没了,甚至就连伺候自己梳洗暖床的貌美婢子都没有了,只有吱吱叫的老鼠和粗糙的囚服陪着他们。
——这哪是人过的日子?!
天牢里哀嚎声不断。
骂姜御月妖后弄权,骂贺嘉树助纣为虐,骂大胤江山要断送在女人之手。
“哗啦——”
牢门被打开。
微弱烛火下,广袖儒衫的文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