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大夫人见卢静容额间沁汗,语气不由放缓几分:“站了这许久,累了吧,坐下歇歇,一会便回去吧,我这儿不必日日都来,日后旬日一来便可。”
卢静容怎知她是出言相试还是真心?
才过门一月,自然不敢贸然应下,道:“母亲体恤,媳妇心领。侍奉晨昏是我本分,岂敢因疲累而废礼?”又问,“昨日我让小满送来的梅花绎雪饼,不知母亲尝着可还适口?那小婢略通药性,这点心是按古方做的,我在闺中时,若脾胃欠和,便进些许,最是和中理气、温养脾胃的。”
大夫人:“梅花绎雪饼,名儿倒风雅,玉哥儿昨日也尝了两枚,他素不嗜甜,倒是难得了,你这丫头手巧。”
卢静容:“母亲若喜欢,我每日都叫小满送点心来。”
心里又想,玉哥儿,这便是崔昂的乳名了。
崔昂虽未及冠,但因做了官,便提早行了冠礼,取了表字“临渊”。婆母私下却还是唤他乳名。
卢静容回去后,唤了千漉进来,吩咐道:“日后你做点心,多做一份,送去昭华院。”
千漉应下,心想,又多了份差事,能不能涨点钱啊。
隔日千漉去大夫人院子送糕点,还是上次那个圆脸丫鬟见她的,千漉走出去,行在廊中,欣赏庭院中的景色。
天际蔚蓝,疏朗几净。
庭院角落阔大的芭蕉叶已失了鲜润的绿意,边缘焦卷,微微泛枯。
旁边一株桂花树也已过了花期,散着一缕极淡极幽的冷香。
远处过来一人,十六七岁的年轻男子,高束玉冠,身姿挺拔,气宇轩昂。
不必猜,能出现在这里的男子,只有崔昂了。
千漉放慢脚步,避至道旁侧身让路,等人过来了,福了福身,唤:“少爷。”
崔昂本未留意,只随意瞥过,即将走过时,忽然觉得这身形与那鬼祟之人相似,便顿住脚步,停在一边。
千漉感到一片阴影笼罩了自己。
崔昂垂首,凝视几息。
瞧着很稚嫩,约莫十二三岁,还是个小姑娘,想起那晚的眼神,心道,这么小年纪便有那么多心思了。
人都道崔家八郎有颗七窍玲珑心,善察人心,往往一眼便能看透他人虚实。
因此,崔昂身边所用,大都是心思简单、性情直率之人。
“你,竟敢跟到这里来。”
崔昂虽只十六,却已有官身,言语间自带威压。
这般质问的语气,若换作寻常小婢,早吓得跪地求饶了。
千漉只是懵了瞬,心里琢磨着,崔昂这语气……什么意思?
心念电转间,千漉没有抬头,只低垂着眼,看着崔昂膝以下的位置。
崔昂穿着身月白色杭绸直裰,衣摆随着通道里灌进来的风而微微流动,脚下是一双鸦青色的云头履,鞋面布料平滑细腻,花纹精致。
在如此紧迫的时刻,千漉还有些思维发散地想——崔昂的这双鞋看上去很好穿的样子。
千漉答:“奴婢不曾跟随少爷来此。奴婢是奉少夫人之命,来为大夫人送点心的。少爷若不信,唤人一问便知。”
声音不疾不徐,条理清晰。
崔昂一抬手,召来丫鬟询问,果然属实。
再看眼前这小婢,一直低眉顺目,倒是一副乖顺模样。
“既已送到,便回去吧。”
“是。”
千漉走出昭华院,大喘了一口气,两只手掌已微湿了。
看来,那天不小心迷路走到盈水间,应该是被崔昂看到了。
回想起刚才崔昂那冷厉的口吻,心里叫苦。
自己居然被崔昂记住了。
崔昂进了正堂,大夫人正倚在榻上,望着窗外出神。见崔昂来了,忙招手唤他近前坐下。母子二人叙了几句闲话。
崔昂目光扫过榻边小几,见上头摊着几本账册,一套钧窑茶具正温着,一旁还搁着一碟点心,这回是做成桃瓣形状,五片合为一朵,甚是别致。
大夫人见他瞧着点心,便道:“这是你媳妇院里送来的。”
崔昂问:“方才那丫头?”
大夫人:“你瞧见了?她那个丫头略通些药理,做的点心也清爽适口,还说要日日送来,这份心意倒是难得。”
崔昂又看了眼那碟糕点,端茶啜了一口,知晓是那丫头的手笔之后,连尝一口的兴致都淡了。
卢静容每日除了晨昏定省,其实并无什么正经的事做。
崔家人口多,内部关系复杂。
院外,中馈大权虽名义上在大夫人手中,实则老太爷及各房势力盘根错节,暗中牵制。孙辈们都还没立起来,未来是谁掌家还没个定数,卢静容自然也不用这么早就开始学管家。
对内,卢静容有自己的奶嬷嬷帮忙打理嫁妆,院内又有芸香这样的管理型人才,所以井井有条。除了不能经常出门,与卢静容在闺中的生活差不了多少。
大概唯一的压力就是——生孩子。
不过如今才过门,这个压力还不会那么明显。
对于丫鬟来讲,卢静容算得上省事的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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