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在,凭他的呼吸,凭他过分灼亮的目光。
那一瞬间她肌肉绷紧了,手掌探入枕下,捏住这个时空唯一能弄到的利器——碎瓷片。
她不再是三个月前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她被赵文笙训练了这么久,已经形成肌肉记忆。这样近的距离,这样出其不意的时刻,她有七成把握得手。
但赵文笙比她更快地摁住她,那双眼睛十分严厉地注视着薛殊。
“记得我说过什么?把死亡作为最后的备选!”
“你可以杀了他,但你也活不了!”
“在彻底走投无路之前,不要轻易选择它!”
她那样紧地摁着薛殊的手腕,指甲完全嵌进肉里,薛殊低下头,发现自己的左手正死死摁住右手。
她承认赵文笙说的有道理,不来硬的,那只能用软的。可薛殊实在做不来婉转媚上那一套,天赋树没点亮,赵文笙也没教过。
“我做了一个梦,”她在漆黑的帐子里幽幽道,“我被绑在木筏子上,推进海里,周围都是水,但我依然觉得口渴,像是被烈火煎熬。”
她的声音太微弱,太飘渺。宋钊暂时忘了怒火,侧耳靠近少许。
“……然后海水真的变成火,将我一口吞下,皮肉烧成飞灰,骨骼化作焦炭,鲜血把海水染红,又被烈火烤干,”薛殊像是梦呓,眼神怔怔地,“我会尸骨无存吗?”
她鲜少流露出这样彷徨无助的姿态,在宋钊眼中,无异于间接的服软。虽然他理智上知道,这女人没那么容易屈服,极有可能是惺惺作态,情感上却忍不住狂喜。
他终于将这个倔强的女子折服了,这匹性烈如火的胭脂马,终于温驯地臣服在他身下!
他翻身上床,将薛殊搂在怀里,后者偷偷伸出脚丫,大拇指抠着床栏缝隙,十分认真地抠出一套三室两厅。
“今儿个吓着了吧?”他在薛殊瘦脱形的下巴上掐了把,摸到硬梆梆的骨头,不觉皱了皱眉,“可知道厉害了?若非你牛心左性,非要在寿宴上闹这一场,何必吃这许多苦头?”
薛殊不知道该说什么,反正她要一张嘴,铁定喷宋钊一跟头。
只好装哑巴装柔弱,假装自己是一具五感封闭的行尸走肉。
宋钊却会错了意,只以为她被吓狠了。他今日确实是故意来迟,有意教薛殊吃些苦头,磨磨那过刚易折的性子。可他闯进院里,瞧着她被摁在长凳上面白气虚,瞧着她银白纱衫透出分明的血痕,又有些后悔。
青楼里出来的丫头片子,就跟家里养的猫儿狗儿一样,不懂规矩不是太正常了?他跟她置什么气!
想到这里,宋钊释然了。
“你且安心,”他低声道,“有爷护着你,看谁敢叫你尸骨无存?”
“赶明儿你身子好些了,爷就给你个名份,抬为贵妾,看这府里谁还敢对你不恭敬!”
他还说了许多,有恫吓有怀柔。薛殊听见了又像没听见,因为赵文笙在她耳边幽幽叹息。
“你感动吗?”赵文笙问,“你是青楼出身,就算从良,想进官宦人家的门,顶多当个可以随意发卖的贱妾。”
“但他居然愿意为你破除世家大族的规矩,许你上宗谱、抬贵妾,有了正经的名分,以后不管府里府外,都得高看你三分。”
“你真的一点也不感动?”
薛殊仔细思考了一会儿。
“如果我是只猴子,有人愿意教我穿人的衣服,打人的手语,用人的面貌交际生活,我可能会感动,”她说,“但我本来就是人啊。”
赵文笙叹息着消失了,只有被薛殊留在黑暗里,一只强壮有力的手臂紧紧扣着腰身,提醒她,她还不是人,她只是看起来像个人。
薛殊捏紧碎瓷,在墙上悄无声息地划下一道。
“就快了,”她这样告诉自己,“还有二十九天。”
离她真正做人的日子,只剩二十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