馆出身的女子,出逃已是极有胆气的壮举,如何敢插手这些家国大事?
何况,她也未必看得懂。
“那郎君还借口审问,责罚了香凝姑娘?”
责罚必是要责罚的,一则为她看顾书房不力,二来,将一个意气倔强的女子腰肢折断,摁于身下宛转呻吟,不也极得趣味?
“严加审讯送信之人,”宋钊收回遐思,极冷峻地说,“他在这宁波城中定有同党,务必将人寻出。”
“同党”沉默无言地回了自己房间,将门窗掩好,背了光线,自怀里取出一封皱巴巴的密信。
没错,宋钊翻遍书房也没找到,以为被贼人同党偷走的密信,是被薛殊藏起来的。
信不长,但内容很要命,因为这封信是一个名叫王永德的人写了。此人名声不显,却担着一个十分紧要的官职——辽东督粮官,整个辽东的粮草运输都压在他身上。
这封信是写给谁的暂不可考,反正官位应该在王永德之上,不然他信中语气不会这么曲意逢迎。抛去那些寒暄问候的废话、套话,信中主要说了一个事,就是他已按照座师吩咐,将辽东军的粮草运输线路透露出去,押运粮草的车队也意料之中地遭了劫,不知座师满意否?如果满意,学生的官位是不是可以提拔一二?
江南与辽东相隔千里,薛殊不知这位座师是何许人也,但她听过辽东大战,一场赢了,一场输了。赢的算是惨胜,伤亡不论,还赔上一个辽东总兵。输的彻底丧失了辽东战场主动权,都说辽东军里有奸细,否则战无不胜,镇守北境数十年的辽东铁骑,怎会莫名其妙丢盔弃甲?
因为这个缘故,辽东铁骑被朝廷打散了,小部分留守原籍,剩下一多半退伍回家吃自己的,还有些要紧的被严密监视起来。
这些原不是薛殊该知道的,宋钊也不会细细讲与她听,但她有心,从街头巷尾的闲谈中,楼中姑娘无所事事的聊天中,还有宋钊与亲随幕僚的议事中,将这些零零碎碎的信息搜集起来,一块一块拼凑成图。
她不确定信中提及的粮道指的是哪场战争,但她看着那泛黄的密信,从满纸洋洋洒洒的小楷中读出“冤情”二字。
*
信是有人交给宋钊的,那人被秘密关押起来,薛殊打听不到。
但她知道宋钊的打算,他想把信烧了,假装没这回事。
可能是因为信里提到的“座师”是个了不得的大人物,轻易得罪不起,也可能因为昔年打散辽东军的旨意,是当今天子亲自下达的。
总之,它被夹在那一摞待销毁的密件里,又被薛殊单独抽出。
她需要寻一个稳妥的地方,将它暂且藏起。
她的屋子不大,一座架子床,一张梅花桌,除此之外便是铁力木的柜子。薛殊很自然地打开柜门,眼前忽然亮起寒芒。
一把匕首抵住她的脖颈,短小锋利,镜子般映出她的面庞。她抬起头,和藏身柜中的男人看了个对眼。
男人藏在暗影里,一身黑衣几乎和影子融为一体。他脸上也蒙着黑巾,眼睛极冷,叫薛殊想起深夜秦淮河上,被月光照亮的起伏水面。
她不说话,男人也没动作,两人安静地僵持着,且看谁先沉不住气。
然而最先沉不住气的是门板,被大力敲动,震得嗡嗡作响。
“香凝姑娘,太太要见你。”
薛殊极轻细地挑了挑眉,男人看懂了她的眼色,那是隐晦的挑衅。
门敲得越来越疾,一声声仿佛催命。来押人的婆子不知屋里的险恶情形,只以为自家少爷从花楼里带回的女子犯怵心虚,不敢面见主母,越发语调尖利。
“咱们太太是个好性的,只见不得那些个不知礼数的浪荡蹄子。香凝姑娘,躲是躲不过去的,快着点吧。”
薛殊笑了笑,在婆子的刻薄言辞中,用两根手指抵住刀锋,将那柄短刃一分一分推远了。
她藏好密信,若无其事地掩紧柜门,方才走到门口。
“我听到了,”薛殊不动声色地说,“走吧。”
迈出门槛时,她没再看向那口藏了人的柜子,仿佛将里头的不速客遗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