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缕灰气,钻了进去。
没有遇到任何阻碍。
就好像,水融入了海绵。
玄青子那因为极致恐惧而扭曲的脸,在这一刻,诡异地平静了下来。
他眼中的惊骇、不解、疯狂所有情绪,都在瞬间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空洞的茫然。
他站在那里。
却又仿佛,不在那里。
他的身体,依旧是那个枯槁的老者。
但他的“存在”,正在被从这个世界上,一点一点地剥离。
“我是谁?”
一声梦囈般的低语,从玄青子的口中轻轻吐出。
他那双洞穿了万古的眼眸,此刻,只剩下孩童般的、纯粹的困惑。
他忘记了。
忘记了自己是纵横中州万载、威压一个时代的青云老祖。
忘记了自己苦修万年,即將触碰到天地尽头的“青天大道”。
忘记了自己为何而来。
忘记了愤怒。
忘记了杀意。
然后。
他的身体,开始变淡。
不是消散,不是化作光点。
而是,像一幅被水浸湿的古老画卷。
他的轮廓、他的色彩、他的线条都在缓缓的褪去。
从脚开始。
那双踏碎过山河、行走於虚空的脚,就那么凭空消失了。
仿佛,它从未存在过。
紧接著,是他的腿,他的躯干
下方。
所有侥倖存活的修士,所有死而復生的凡人,都呆呆地仰望著这一幕。
他们看不懂。
但他们,能感觉到。
一种源自於生命本源的大恐怖!
那不是死亡!
那是归零!
是將一个存在,从时间的长河里,从因果的罗网中,彻彻底底地抹除!
从此,这片天地间,再也不会有任何关於“玄青子”的痕跡!
林霜的瞳孔,缩成了最危险的针芒。
她的神魂,在疯狂战慄!
她亲眼看著,那个刚刚还言出法隨、视天地为玩物的老怪物,像一个被橡皮擦擦掉的铅笔字跡一样。
被,一点一点地从这个世界上擦掉!
“不”
“老祖!!”
一名青云宗的长老,终於从那被钉死的恐惧中,挣脱出了一丝神智!
他发出了一声悽厉到不似人声的哀嚎!
他想要衝上去!
可他的身体,根本不听使唤!
只能眼睁睁地看著,他们宗门那至高无上的信仰,那定海神针般的存在
消失。
玄青子的身躯,已经淡化到了胸口。
他那张茫然的脸,微微低著。
视线,落在了自己的手上。
那只曾经一指点出便可崩碎星辰的手,此刻,也正在缓缓透明。
他似乎,有些好奇。
伸出另一只还未完全消失的手,想要去触碰一下。
然而。
他没有这个机会了。
那股抹除一切的“归零”之力,瞬间淹没了他最后的上半身。
头颅,脖颈,手臂
最后。
连同他脸上那最后一丝茫然的表情。
一同,化作了虚无。
风,轻轻吹过。
那里,空无一物。
仿佛,从万古之初到世界尽头。
都从未有过一个叫“玄青子”的人,站在这里。
静。 整个世界,陷入了比死亡更可怕的绝对的静止。
那缕完成了“抹除”使命的灰气,並没有就此消散。
它在空中,微微一顿。
然后,如同一滴落入清水的墨。
缓缓的,向著四面八方晕染开来。
它拂过林霜的身体,让她那刚刚被重塑的神魂,再一次被一股温润如玉的创世之气滋养著,变得更加晶莹剔透。
它拂过下方那数千万死而復生的生灵。
所有人心头那因为目睹了“神跡”与“抹杀”而產生的极致的恐惧、茫然、困惑
在这一刻,都被轻轻地抚平了。
一股前所未有的寧静与平和,从每一个人的心底最深处涌现出来。
仿佛,刚刚经歷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梦醒了。
一切,都很好。
天空,是那么的蓝。
空气,是那么的清新。
就连身体里那些因为常年劳作而留下的暗伤,似乎都消失不见了。
一种发自灵魂的安寧感,笼罩了整座万界城。
九天之上。
唐冥收回了按在小鼎上的手。
那尊三足小鼎,也隨之光华內敛,重新变回了那副锈跡斑斑的古朴模样。
仿佛,刚刚那创世与灭世的无上伟力,都与它毫无关係。
唐冥的脸上,依旧什么都没有。
抹杀一个在他看来连“道”的门槛都未曾摸到的螻蚁。
不值得他有任何情绪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