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江浦的工程,在秦思齐的雷厉风行与周密筹划下,表面上如火如荼地推进着。
新辟的河道雏形初现,堤岸在一层层夯土中不断加高加固,那座设计精巧的石闸也开始奠基。
数万民夫在以工代赈的政策下,虽然劳累,却因能吃饱饭,拿到实实在在的工钱而干劲十足,工地上号子声此起彼伏,仿蕴藏着改天换地的力量。
这一日,负责钱粮核销的主事张铭,拿着最新的帐册与户部拨付的银钱,粮秣交接文书,脸色苍白来到了秦思齐的临时签押房。
“大人…户部拨付的第二批专项钱粮,已经到了。但是核对下来,实际到库的银两,比预算和敕命上核准的数额,少了整整三成!粮秣也短缺近三分之一!”
秦思齐正在审阅石闸的构造图,闻言执笔的手猛地一顿:“短缺三成?核对清楚了?运输损耗、库平差异都算进去了?”
张铭语气肯定:“回大人,下官反复核对了三遍。所有交接文书,勘合凭证都齐全,流程上看不出任何问题。但银箱的重量、粮袋的数量,就是硬生生少了这么多!押运的官员只说…只说照章办事,其馀一概不知!”
如此猖狂,竟敢在皇帝亲自批示,关乎国脉的专项钱粮上,明目张胆地克扣!
这三成的缺口,意味着民夫的工钱要打折,意味着石料木材的采购要缩水,更意味着工程的进度和质量可能受到致命影响!
强压下立刻爆发的怒火,官场的游戏规则,有时并非黑白分明。
秦思齐没有立刻发作,而是首先提笔,给自己的恩师,写了一封言辞恳切又带着试探的信。
信中,他详细禀明了清江浦工程的进展,然后才委婉提及款项短缺之事,询问恩师是否知晓内情,或是朝中近来是否有何难处,导致拨款未能足额。
怀着一丝希望,将信交由快马加急送往应天。
工地上民夫们挥汗如雨,每一铲泥土,每一块石头,都仿佛在灼烧着秦思齐的心。
每日巡视工地,眼神中多了一层化不开的阴郁。
终于,恩师的回信到了。信很厚,但关于款项之事,却只有寥寥数语,甚至带着几分无奈:“思齐见字,工程推进顺利,闻之欣慰。
至于款项之事,户部统筹全局,各方用度浩繁,或有难处。此番拨付之数,已是多方筹措之结果。
望汝能体谅朝廷艰难,于现有款项内,精打细算,量入为出,务必保障工程内核,其馀次要件,可酌情暂缓。切记,大局为重。”
字里行间,没有任何指责,也没有任何解决问题的承诺,只有一种深谙官场规则的默认与劝诫:“只有那么多,你自己想办法”。
秦思齐捏着信纸,看着工地。
时值初夏,天气已然闷热,无数赤着上身的民夫,在监工的号令下,喊着低沉的号子,将一筐筐沉重的淤泥从河底拖上堤岸。
他们的脊背被烈日晒得脱皮,汗水如同雨水,滴落在土地上。
秦思齐就那么静静地站着,这些最底层的百姓,他们每年要缴纳足额的田赋农税,要承担各种名目的徭役,免费为官府挖河、修路、垦田,有时甚至还要自带干粮!
他们如同沉默的蝼蚁,支撑着这个庞大的帝国。
可当他们按照朝廷的政令,来服这以工代赈的役,指望这点微薄的工钱养家糊口时,上面拨下来的救命钱,却可以被如此轻易,毫无道理地克扣掉三成!
“百姓少交一份粮,便是抗税,便是罪民,胥吏便可如虎狼般上门催逼,闹得家破人亡亦不鲜见。
可朝廷明发诏旨、陛下朱笔御批的拨款,缺斤少两竟成了常态?上位者一句体谅朝廷艰难,量入为出,便可轻轻揭过?这究竟是哪门子的道理?!这煌煌天日之下,真没有公平二字吗?”
秦思齐不死心,给皇帝写了信,但结果是石沉大海
夕阳西下,看着民夫们领了今日的饭食,蹲在工棚旁,狼吞虎咽。
他们脸上有疲惫,有满足,却独独没有对未来的奢望。
因为他们早已习惯了被盘剥,习惯了在生存在线挣扎。
“谁也改变不了……”
不知坐了多久,直到夜幕完全降临,星斗满天,工地上的喧嚣渐渐平息,只剩下巡逻兵士的脚步声。
秦思齐站起身,拍了拍官袍上的尘土,自己不能让工程停下来,不能让这数万满怀希望的民夫失望。
这个窟窿,必须填上。但怎么填?再去据理力争?恩师的信已经表明了态度。上书弹劾户部?那是自寻死路。
“揣着明白装糊涂…没想到,我秦思齐,有一天也要成为自己曾经最厌恶的那种人…也要学着,在这浑水里摸鱼了。”
回到行辕,连夜召来了王振河与张铭。
“王令史,张主事,从明日起,民夫的伙食标准,进行调整。稠粥改为稀粥,杂粮馍馍分量减一成。工钱……暂时按原定数额的七成发放。”
王振河和张铭闻言,皆是大惊失色!王振河急道:“大人,…这如何使得?民夫们全凭这点饭食和工钱支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