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当最后一丝魔力散尽,那身漆黑礼装才如同退潮般悄然隐去,重新显露出少年单薄的身形。
路明非站在清冷无人的街道上,抬头望向那扇熟悉的窗户——婶婶家的客厅灯,居然还亮着。
厌烦的情绪在他脸上闪过,他几乎能想像出里面的场景。
果然,当他用钥匙打开门,映入眼帘的就是端坐在沙发上,脸色铁青的婶婶,以及在一旁搓着手,神情局促的叔叔。
瞧婶婶那几乎要喷出火的目光,显然已经等了很久,积蓄了一肚子的怒火亟待发泄。
若是以前的路明非,此刻大概已经下意识地缩起脖子,准备迎接一场劈头盖脸的责骂,然后用沉默和顺从勉强熬过去。
但绝不会是今夜。
决定了未来的道路,并不意味着他心中那团被欺骗和背叛点燃的怒火就会轻易熄灭。
事实上,当他从酒德麻衣口中得知关于父母、关于卡塞尔学院的真相后,他就没打算再象过去那样,得过且过地继续寄居在这个从未给过他真正温暖的屋檐下。
“你还知道回来?!”婶婶尖利的声音立刻划破了客厅的寂静,如同砂纸摩擦着耳膜:
“你看看这都几点了?一声不吭就跑出去,手机也打不通!翅膀硬了是吧?是不是在外面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学坏了?!我们家的脸都要被你丢尽了!”
叔叔在一旁赶紧打圆场,扯着婶婶的骼膊:“少说两句,孩子这不是回来了嘛……明非啊,你婶婶也是担心你,这么晚不见人……”
“是担心钱吧。”路明非淡淡地打断了他。
婶婶和叔叔同时愣住了,象是第一次认识眼前这个少年。
路明非抬起眼,那双平日里总是低垂着、显得有些懦弱的眼睛里,此刻没有任何情绪,只馀一片近乎残忍的清明和平静。
“担心不能再心安理得地用那笔生活费,去供她的宝贝儿子上昂贵的贵族学校,担心不能继续堂而皇之地,吸那对不负责任的夫妻留下的血……而有趣的是,这么些年没有因此心存感激就算了,还能把他们的儿子当成碍眼的累赘。”
“真无耻啊,不是么?”
这番话如同最锋利的刀,瞬间剖开了这个家庭维持了多年的虚伪平衡。
婶婶张着嘴,手指颤斗地指着路明非,好半天没说出一个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叔叔也僵在原地,嘴唇嗫嚅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们被这突如其来却又精准无比的指控打懵了,完全无法理解,这个平日里低眉顺眼、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侄子,怎么会突然变得如此……尖锐,如此陌生。
“你……你个小没良心的!”婶婶终于缓过一口气,大声尖叫起来,属于中年妇女的那种蛮横与泼辣彻底爆发:
“我养你这么大容易吗?供你吃供你穿供你上学!现在倒好,反过来咬我一口?早知道当初就不该收留你!让你自生自灭去!白眼狼!没爹妈教的东西!”
污言秽语如同污水般泼洒过来,又很快被冰冷的两个字截断:
“闭嘴!”
婶婶一惊,而路明非只是继续冷漠道:
“尽管我过去和现在,都不在乎那笔钱,但是我并不是傻子!”
是的,哪怕这个衰小孩自从被寄养到这个家后,就再也没能真正挺直过脊梁,但他从来都对自己和周边发生的一切心知肚明。
叔叔偶尔流露出的、夹杂着无奈的歉意;婶婶那永远算得清清楚楚的、将他排除在外的家庭帐本;堂弟路鸣泽那理所当然的优越感和占有欲……他都看得清清楚楚。
他只是……无奈地选择接受而已。
无奈地自我催眠,告诉自己这就是生活,告诉自己或许本该如此。
因为他的生活里,自从父母离开后,就再也没有了真正的温暖和值得珍视之物,再也没有出现过一个值得他鼓起勇气、奋力去争取或改变的契机。
而现在,除了什么都知道,他还什么都不在乎了!
哪怕是那对自顾自消失多年的父母,哪怕在未来某天,或许会趁着他怒火稍减、怨念消退,带着看似合理的理由出现,试图求得他的原谅——但在那一天真正到来并且说服他之前,他也不会在乎了。
够了,这一切,都够了。
路明非甚至不愿意等婶婶和叔叔将那套早已听腻的废话表演完,便径直走向房间,开始默默地收拾东西。
几件换洗衣物,一些私人物品,一个不大的行李箱就足够装下他在这个所谓的“家”里,所拥有的全部。
婶婶和叔叔追到房间门口,看着他居然真的在收拾行李。
叔叔更加慌了,连声劝道:“明非!你这是干什么!大晚上的要去哪儿?别冲动,有话好好说!”
婶婶则双手抱胸,靠在门框上,继续冷嘲热讽:“走啊!有本事走了就别回来!我看你能去哪儿?睡大街去吧!离了我们家,你什么都不是!”
但当她习惯性地想把那句经典的“吃我的穿我的”甩出来时,话语却在嘴边打了个转,最终没能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