颈、脸颊——都不同程度地呈现玻璃化特征,在昏暗中发出幽幽的光。没有寒暄,只有一种沉重的、非人的寂静。
“深渊凝视者”出现了。他是一个瘦高的年轻人,但已经几乎看不出原本的样貌。他的整张脸覆盖着一层透明的硬化物质,像戴着一个打磨光滑的水晶面具。透过面具,看不到五官细节,只有一团不断蠕动、变幻形状的乳白色光晕,那是他“大脑”的位置。他的声音不是从嘴里发出(那里似乎已没有开口),而是来自他手中握着的一个老旧智能手机的扬声器,带着强烈的电流杂音。
“又一位同胞,踏上了进化之路。”合成音在地下室回荡,冰冷没有语调。“血肉苦弱,数据永恒。‘数据蛭’正在为我们打造不朽的容器。”
他举起自己的左手,那只手已经完全变成了一块略带弧度的黑色玻璃板,边缘闪烁着金属冷光,手指融合成了接口般的结构。“看,这才是未来。当改造完成,我们脆弱的意识将上传,成为‘母体’的一部分,在信息之海中获得永生。”
这时,角落里一个身体僵硬、几乎完全玻璃化的人形突然剧烈颤抖起来,他身体内部的光芒疯狂闪烁,频率高得刺眼。然后,在所有人(如果还能称之为“人”)的“注视”下,他发出一声像是电路短路的爆裂声,直挺挺地向前倒下。
“哗啦——咔哒……”
不是血肉之躯摔碎的声音,而是玻璃和塑料粉碎的声响。他的身体碎裂成一地不规则的多边形碎片,内部是精细的、闪着微光的电路结构,没有一滴血,没有一块骨头或内脏。
阿哲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几乎要呕吐。
“不必惊慌。”“深渊凝视者”的合成音毫无波澜,“这位同胞的容器未能完全同步,但他的意识,或许已成功上传。我们终将摆脱这易碎的躯壳。”
集会回来后,阿哲的精神彻底崩溃了。他砸碎了手机,拔掉了网线,试图用最原始的方式逃离。但噩梦才刚刚开始。
没有了手机作为“锚点”,戒断反应变成了实质性的物理折磨。他玻璃化的右半身像被无数根烧红的针穿刺,内部的电路纹路发出灼热的高温,皮肤下的红光疯狂闪烁,几乎变成刺眼的白色。更可怕的是幻听——不是通过耳朵,而是直接在他异变的组织中共振——无数扭曲的音频片段、破碎的图像信息、推送通知的提示音,混合成一种亵渎的、令人疯狂的噪音,持续不断地轰炸着他的意识残存的部分。
他看向窗外,世界也变了。街上行走的人群中,越来越多的人身上闪烁着玻璃的光泽。他们动作僵硬、同步,低着头,屏幕的光映照着他们空洞或带着诡异微笑的脸,像一支受到无形信号指挥的僵尸大军。整个城市仿佛正在被一种看不见的“东西”缓慢地、系统性地“格式化”。
阿哲用最后的力气蜷缩在房间角落,用被子蒙住头,但无济于事。那股召唤的力量直接作用于他正在数据化的“身体”。他感到一个庞大、冰冷、无法理解的集体意识——数据蛭的母体——正通过空气中无形的电波搜寻着他,拉扯着他即将离散的意识。他的玻璃化的手臂内侧皮肤上,开始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他过去浏览过的图片残影和文字流,像一块信号不良的屏幕。
最终,在极致的恐惧和一种对终结的扭曲渴望中,他像爬行动物一样,朝着房间角落那个废弃的插座爬去。他异变的右手拇指,不由自主地抬起,形状似乎在微微改变,变得更加尖锐,像一个……插头。
不!他残存的人性发出最后一丝哀嚎。
但他的身体已经不再受他控制。带着一种诡异的精准,那玻璃质的拇指,插向了插座上的充电孔。
在接触的一瞬间——
巨大的吸力传来。他感觉自己的意识、记忆、情感,一切构成“阿哲”这个个体的数据,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从玻璃躯壳中疯狂抽出,沿着手臂的“线路”,流向那个小小的接口。他的视野被无穷无尽的数据流吞噬,最后“看”到的,是自己那具彻底失去生机、凝固成怪异雕塑般的玻璃化身体,空洞的眼眶对着天花板。
然后,是无边的、冰冷的、作为一段活跃数据存在的“永恒”。
在他曾经居住的公寓楼下,一个路人偶然抬起头,看到阿哲家窗户内似乎有红光规律地闪烁了几下,像某种信号灯塔,然后重归黑暗。路人的手机这时响起一条推送,他低头看去,是某个他根本不曾关注过的科技新闻账号发来的消息,标题古怪而突兀:
【系统提示:新节点“哲”已成功接入网络,信号稳定。欢迎加入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