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皋门村依旧热闹。
路过破旧的民宅,萧弈能从漏风的窗子里看到从龙功臣们神彩飞扬,议论着明日迎天子入京之事。在里正宅门外,又遇到了傥进。
“咋样?”
“剩这一个牌子。”
“瞎,如今军律太严明了,以前哪管这些。那你月俸领了没?”
“没领。”
“糊涂了吧,没事,下次就懂先领了月俸了,对了,你今晚住哪?”
“搭个帐篷吧。”
“哪还有帐篷哩?屁大点村子,你手下人俺帮忙打发回京了,你跟俺挤一挤得了。”
萧弈不太想跟傥进挤一张榻,想到侯仁宝住的村舍还算干净,往那边走去。
敲了门,一个农汉迎他入内,里面几乎是个通堂,只用麦秆混着黄土筑了一道薄墙隔着个单间,挂着帘子。
灶边,搭了个临时用的大通铺,睡着这农汉一家子。
侯仁宝听到动静,裹着个皮毛氅子从单间出来,胖胖的脸上绽出笑意,道:“萧将军若不嫌弃,在这将就一晚吧?”
“多谢侯兄。”
“老丈,给萧将军烧些热水洗漱。”
听得出来,侯仁宝挺爱干净,怕他脏。
萧弈见那农汉忙碌,掏出钱来要给。
侯仁宝忙道:“不用,我都给过了,断不亏待他的。”
萧弈卸甲洗漱,进了单间,只见到处都挂着帘子,铺着毯子,摆着熏香,布置得比有些女生的闺房还整但还是冷嗖嗖的,平民百姓的土房漏风,甚至不如帐篷暖和,怪不得侯益老儿没来住。
侯仁宝递了毡毯过来,轻声问道:“看将军腰间牌符,莫非是受罚了?”
“是啊。”
“这…说句不该说的,陛下不宜罚将军啊,太后因李业蛊惑先帝之事气急攻心而崩,皇后与将军更是清清白白。这一罚,反而更使人误会啊。”
萧弈本来也是这么以为的,可谁知道郭威真就罚他了。
再看侯仁宝的眼神,明显多了些狐疑之色,大概在猜测他与皇后胡来,致使太后自尽。
“侯兄有所不知,我不冤,我与宫中的尚仪女官有些瓜葛。”
“原来如此,尚仪嘛,负责乐舞、仪礼,一定是极美哦,我是说,将军情有可原,嗬嗬嗬,这次罚得还是太重了些。将军切莫自弃,我敢断言,你早晚必得重用。”
萧弈本以为侯仁宝是说客气话,可听在耳中,少有人客气话说得如此笃定。
“你为何断言?”
“将军遇如此大挫,而眼神波澜不惊。且将军有恩于陛下,立大功却受罚,可见,陛下想要重用将军。最后一句话,倒让萧弈有些意外。
他再看了侯仁宝一眼,感觉到这个纨绔子弟有点不一般。
土屋虽冷,当晚睡得还算舒服,次日天不亮,竟有猎户打了一只野鸡,烤好了送来,配着农汉煮的白粥,颇香。
热水也是烧好了的,连昨夜褪下的脏衣服也帮忙洗了炕干,穿上后干燥舒适,盔甲也被擦得干干净净。有钱确实不一样。
侯仁宝却还感慨这些村民不会伺候人。
收拾停当,天也亮了。
“喔喔喔”
“走,最后一次劝进了。”
出了土屋,只见往里正家的小路已经被文武官员挤得满满当当。
侯仁宝还没资格过去排队,就在村口的古树下站着。
萧弈排在武官队伍中,转头看去,水井边的老妇满脸不解,嘀嘀咕咕。
东边的土墙塌了半边,几个脏兮兮的孩童躲在后面偷看,也学着谈论天下大事。
“狗娃,这是做甚?”
“郭公不想当皇帝,躲在俺们里正家里,被找到啦,劝了好几天哩。”
“为啥总不答应当皇帝?”
“不愿背叛大哥呗。”
“可他再不答应,天下就完蛋了哩!”
萧弈见孩子们很激动,着急地快哭出来,向他们招了招手,不一会儿,他们就过来,仰着脏兮兮的脸看着他。
“你们也想让郭公答应当皇帝吗?”
“嗯!”
“好,跟着,一会你们也来劝进,得个赏赐。”
“俺不为赏赐,就觉得白胡子大官为了百姓,哭得太可怜哩。”
很快,冯道饱含期盼的声音传来。
“老臣冯道,三率文武百官,恭请监国登基即位,神器无主,监国以仁义安邦,以兵戈靖乱,天授之命,万不可辞啊!”
百官跟着附和,纷纷跪倒在地,齐声道:“请监国登基即位!”
好一会,郭威终于出了里正宅,站在那摆手。
萧弈便低声向那几个小孩道:“去吧,嚷起来。”
“请郭公即位!”
“郭公,你就即位吧!”
童稚的声音划过村落,郭威往这边看了一眼,招了招手,问道:“小娃儿们,为何盼我登基啊?”“郭公你要是再不答应,天下就完蛋了哩!”
“陛下,睁眼看看吧,这就是民心呐!”
王峻极是激动,声音都带着颤,之后,手一挥。
傥进捧出裁制好的龙袍,不由分说,裹在了郭威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