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逝世的巨大悲恸,如同淬火时的骤冷,让701工程这支队伍经历了从炽热到沉凝的剧烈转变。那场深山腹地秘密举行的悼念仪式,那响彻幽谷却又注定不为人知的誓言,将弥漫的悲伤与迷茫,淬炼成了一种更为内敛、更为坚韧的集体意志。哀思并未散去,而是沉入了日常工作的每一个动作、每一次计算、每一次巡查,化作无声的动能。
外部世界的信息,在伟人辞世后的几个月里,依旧断续、模糊、充满了不确定性。通过各种隐秘渠道传来的只言片语,时而令人稍感宽慰,时而又加重疑虑。但对于谢继远和701工程而言,一个明确的事实是来自最高层的、直接针对他们这一绝密工程的指令和资源调配,出现了明显的迟滞和不确定性。一些计划中的后续设备补充、特定原料的申请、甚至部分外围技术支援的对接,都变得比以往更加困难,周期被拉长,反馈变得含糊。
这种变化,并未引起恐慌,却让谢继远和指挥部核心成员感到了更深层的压力。他们仿佛悬在两根绳索之间一根是“坚守本业、静待天明”的政治定力,另一根则是工程本身向“正规化、稳定产出”阶段迈进所必然遇到的技术与资源瓶颈。外部支持的减弱,意味着他们必须更多地依靠自身,依靠这山腹中已有的条件,去消化“初锭”701-01的成功,将其转化为可重复、可控制、可持续的工艺能力。
“我们不能等,不能靠。”在指挥部会议上,谢继远斩钉截铁,“‘初锭’证明了-7工艺路线的可行性,但一次成功不等于成熟工艺。外部的困难,恰恰要求我们必须把内部的功夫做深、做透、做到极致。从‘能做出来’,到‘能稳定地、批量化地做出合格品’,这中间还有一座山要爬。”
这座“山”,便是工艺的固化与优化,是数据向标准的转化,是经验向规程的升华。秦工和老陈领衔的“工艺摸索先遣队”迎来了新的、更艰巨的任务——将-7工艺从一份“成功的试验记录”,完善为一套涵盖原料处理、模具准备、设备参数、过程监控、产品检测乃至异常处理全流程的《701工程等静压工艺暂行规程》。
工作细碎而繁重。他们重新复盘了701-01初锭生产的每一个环节,放大检视每一个数据点。模拟试验并未停止,反而因为目标更明确而更加系统化验证工艺窗口的宽容度(即关键参数允许的波动范围)、探索不同批次原料的细微差异对结果的影响、研究模具长期使用后的磨损规律及对产品尺寸精度的影响、甚至开始尝试对产品进行初步的后续热处理,以探索性能进一步提升的可能。
试验洞室里,灯火常常彻夜不熄。青年技术员小顾面前的坐标纸和记录本越堆越高,他开始尝试用更复杂的图表来展现多变量之间的关系。操作员小刘的装填手法越发纯熟,甚至能凭手感判断粉末的松装密度是否在最佳区间。秦工和老陈的争论也更加频繁和深入,往往为了一个保温时间的设定或一个压力爬升速率的调整,要查阅有限的资料、计算半天、再设计几组对比试验来验证。
谢继远时常默默地出现在试验现场。他不打扰他们的工作,只是观察,偶尔拿起一块新压出的、还带着余温的小试样,仔细端详,或者询问一两个关于数据趋势的问题。他能感受到,在失去外部明确节奏引领的这段时期,这支技术核心团队反而迸发出一种更加强烈的自主探索**。他们像是在黑暗中独自打磨一块璞玉的匠人,心无旁骛,全神贯注,将对外部世界的关切与忧思,全部倾注到了眼前这方寸之间的材料世界里。
然而,长期的封闭、高压、与外界互动的减少,以及伟人逝世后遗留的集体心理低气压,开始在其他方面显现出影响。营地里的文化生活本就极度贫乏,现在更显沉闷。一些队员,特别是年轻队员,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情绪低落、失眠、对前途感到渺茫。尽管纪律严明,工作依旧按部就班,但那种建设初期热火朝天的干劲和“初锭”成功时的短暂兴奋,似乎正在被一种漫长的、看不到尽头的“坚持”所取代。
后勤保障的压力也与日俱增。部分消耗品和特种工具的补给延迟,迫使后勤部门绞尽脑汁修旧利废、寻找替代品。老耿的眉头锁得更紧了,他带着人几乎翻遍了营地的每一个角落,把能用的东西用到极致。伙食也变得更加单调,新鲜蔬菜成了奢侈品,维生素缺乏导致一些人口腔溃疡、牙龈出血。
谢继远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些“软性”危机。他知道,技术攻关固然重要,但人心的凝聚与士气的维系,同样是工程成败的关键,尤其是在这信息隔绝、前景不明的“长夜”里。
他采取了一系列措施。一方面,他要求各级干部必须更加关心队员的生活和思想,定期组织小范围的谈心,了解实际困难,及时疏导情绪。他批准后勤部门在绝对安全的前提下,尝试在营地附近开辟几小块极其隐蔽的“菜地”,种植一些生长快、耐阴湿的蔬菜,哪怕产量极微,也是一种心理慰藉。他甚至鼓励有特长的队员,在工余时间组织一些极其简单的文化活动,比如用炭笔在石板上画画、用竹子制作简单的乐器吹奏革命歌曲、轮流讲述各自家乡的风物故事。这些活动都在严格控制的范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