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
屹立百年的隋朝江山,历经六代帝王,一百零三载春秋,最终在无声的惊雷中轰然倾覆,雍帝本为前朝丞相,其姐姐更是前朝皇后,这场权力更迭并未掀起滔天血浪,但对于根植于前朝的明家而言,却已骤然置身于生死存亡的悬崖之巅。
前朝的“皇商”,在新朝将如何自处?
要快!
我们倾尽府库之力,将一批织造最为精良的天光锦,在雍帝登基大典的次日清晨,便由父亲与我亲自押送,日夜兼程直抵京城,这批价值连城的贡品,不仅敬献给新册封的雍朝皇后,更呈给了那位已被追尊为皇太后的雍帝姐姐。
然而华美的锦缎仅仅是我们投石问路的敲门砖,真正沉甸甸的“大礼”,是我们父子二人精心整理,足以撼动整个江南道的绝密卷宗——江南道藩王暗藏的屯兵据点、兵力虚实,以及州府官吏们见不得光的累累把柄。
随同这些“礼物”一同呈上的,还有父亲以明州司马身份写下的请辞函。
父亲深谙权术之道,他心如明镜,唯有主动斩断与官场的牵连,彻底退出朝堂纷争,并将明家数十年苦心经营的江南利益网亲手奉予新皇,化为雍帝掌控江南的利器,方能继承这“皇商”名号,给明家留下一条夹缝中的生路。
秘密卷宗献出后,江南震动,那些心怀异志,尚在观望的前朝藩王们未及举旗,便被禁军铁蹄以迅雷之势连根拔起,江南道官场更是经历了一场腥风血雨的大清洗,罢免下狱者不计其数。
我们以壮士断腕般的决绝自削羽翼,终是换得了雍帝的一丝首肯,“皇商”名号得以保留在了明家头上。然而父亲心中的巨石并未落地,他深知这位新帝的秉性——雍帝在做丞相时,便视江湖武林为心腹大患,屡次进言隋帝,欲将那些桀骜不驯,不为朝廷所用的武林门派尽数铲除,可惜隋帝未曾采纳。
如今龙椅易主,雍帝对江湖势力的警惕已绷紧至极致,此刻对明家而言,必须与江湖武林彻底划清界限。
于是,父亲做出了冰冷的决断
林令仪,不得回家省亲,终生不得生育。
只要她不回家,便是明林两家彻底割裂的证据;只要她无子,两家的血脉关联便止于这一代,再无延续。
他将林令仪在这座冰冷的明府中,唯一期冀的陪伴与慰藉彻底掐灭。
当那碗散发着苦涩寒气的凉汤,被捧至林令仪面前时,她没有颤抖,没有质问,甚至没有一丝情绪波动。
她只是平静地伸出手,仿佛那不是一碗断绝生机的毒药,而是一碗清水。
愤怒的我直接将凉汤打翻在地,漆黑的药汁如同墨泪,泼溅在地砖上蜿蜒流淌。
但这徒劳的宣泄只换来满室死寂和药汁刺鼻的苦味,我比谁都清楚,仆人会再端来一碗,十碗,百碗,这碗汤她终究会喝下去。
我也清楚的知道,眼前这个逆来顺受的明家主母,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剑挑桃花、快意恩仇的飒爽女侠。
我不知道她为何不抗争,为何变成了一个被父亲意志驯服的躯壳。
其实我自己又何尝不是?
纵使我已身为家主,父亲那只枯瘦的手,却依然牢牢扼着家族的命脉——重要职位皆由他亲自任命,家中半数人员仍直接听命于他;官场上的所有关系往来,疏通打点,也全由他一手掌控。我不过是他手中的提线木偶,在他的操纵下完成既定的动作,面对他根深蒂固的意志,我任何试图干涉的念头,都脆弱得如同风中烟尘。
就在这风声鹤唳之际,我听闻了一个消息
明瀚瑜,娶妻生子了。
岁月终究漫过万丈剑锋,将他冲刷进一条布满尘埃的僻静岔路,只剩令仪,如同被时光遗忘的孤岛,仍在用无言的姿态,一刀一刀凌迟着她自己的魂魄。
我终于鼓起勇气去了城郊,见到了瀚瑜。
他已褪去锦袍玉冠,如今只着一身粗布短褐,面庞被风霜刻上了尘土的痕迹。
他的妻子是个寻常人家的女子,随他辗转于此,此刻正坐在院中青石上轻摇襁褓,低哼乡音,瀚瑜佝偻着腰,在薄田里侍弄菜苗。
那位曾与“天下第一剑神”公孙止平分秋色的剑道天才,如今竟过上了平常百姓的日子,我一时恍惚失神,剑气纵横的旧梦,与锄头刨地的钝响,在耳边错乱交叠。
他见我走来并无惊诧,只是微微颔首示意,引我入那间低矮的茅屋。
一盏劣酒,几句浮于表面的寒暄,他没有问起令仪,我也没有提起。一种沉重而苦涩的心照不宣,像蛛网般结在昏黄的灯火里。
我能觉出陈年的怨恨依旧淤积在他眼底,我也知道,那怨恨中,也包括林令仪。
你问为何?
因他这个抛却了一切的天涯浪子,耗尽年华在这座城苦守一场空梦。
因他早已碎骨折剑,自缚于这方牢笼般的水土,而令仪终究未曾为他掀翻那棋盘。
因放弃了一切的明瀚瑜,没能等到那个放弃一切的林令仪。
最终,他向这无情的命理低下了头颅。
可他永不知晓,高墙内那道他以为不肯“放弃一切”的身影,不过是戴着更沉重的镣铐,在深渊里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