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予锦身上那件穿了多年的旧外套,他知道,自己必须把整个家的重量扛在肩上。
为了生活,南乔主动要求公司派自己去外地偏远地区做项目。
这个决定,是在他连续第三个月看到工资条上那笔勉强覆盖药费和基本开销、却对任何意外都毫无抵抗能力的数字后,咬紧牙关做出的。公司会议室里烟雾缭绕,项目经理摊开一张地图,手指点在一个位于两省交界、被重重山岭标记的地方:“……这个风电基础建设项目,工期估计得四五个月,地方偏,路不好,信号也差。谁愿意带队去?驻场补贴和项目奖金比常规高百分之三十。”
老板的目光扫过会议室里几个资历更老的工长,他们或低头喝茶,或面露难色。山区,长期,条件未知,意味着要远离家庭和熟悉的环境,面对各种不便和可能的棘手问题。就在项目经理眉头微蹙时,坐在角落一直沉默的南乔站了起来。他站得笔直,甚至有些僵硬,声音因为紧张而略显干涩,却足够清晰:老板,我去。”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他身上,带着诧异和审视。南乔在公司的资历不算最深,技术也不是最拔尖,但踏实肯干、能吃苦是出了名的。老板看着他:“南乔,你想清楚,那地方可不是闹着玩的,一去至少小半年,中间轻易回不来。听说今年冬天那边雪大。”
“我想清楚了。”南乔回答得很快,仿佛怕自己一犹豫就会退缩,“我能带队,保证把活干好。”&bp;他需要那高出百分之三十的补贴和可能丰厚的项目奖金,那是能让他稍微喘口气,甚至可能攒下一点钱应对未来更大风浪的希望。偏远和艰苦,在此刻的他看来,反而是机会。
回到家,告知苏予锦这个决定时,她正在给母亲喂药。听到“四五个月”、“很偏的山里”,她端着药碗的手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几滴棕黑色的药汁溅在床单上。她没说话,只是用纸巾默默擦拭干净,然后继续喂药,直到母亲喝完,才转过身,看着南乔。她的眼睛深陷,里面是浓得化不开的疲惫,还有一种近乎认命的平静。“什么时候走?”她问,声音没什么起伏。
“后天。”南乔喉咙发紧,“公司安排车直接送到项目点。钱……我会按月多寄回来。家里……”他顿了顿,那句“辛苦你了”在舌尖滚了无数次,却觉得苍白无力到了极点。
苏予锦点了点头,没再看他,开始收拾母亲吃完药的碗勺。“东西我给你准备。山里冷,多带点厚衣服。”
出发那天清晨,天色漆黑。南乔的行囊比以往任何一次都鼓囊,除了衣物,苏予锦还塞进去一大包她连夜赶制的肉酱和耐放的饼子。母亲似乎感应到什么,在药物作用下昏睡的脸上眉头紧蹙。南乔跪在床前,额头轻轻抵着母亲枯瘦的手背,停留了好一会儿,然后猛地起身,不敢再看。在门口,苏予锦把最后一个装满常用药的塑料袋塞进他背包侧袋。“自己当心。”她终于抬眼看他,眼神复杂,有担忧,有沉重,也有一丝被漫长孤寂前景笼罩的茫然。南乔想抱抱她,最终只是用力捏了捏她冰凉的手,转身没入门外凛冽的黑暗中。
项目所在地的艰苦,超出了南乔的预想。那是在一片连绵秃山的腹地,远离人烟。工棚搭建在半山腰的避风处,冬季的寒风依旧像刀子一样,能穿透板房的缝隙。饮用水是卡车从几十公里外拉来的,限量供应。手机信号时有时无,想打个电话,得爬到附近最高的那个山头,还不一定能接通。交通更是隔绝,除了运送物资的定期车辆,几乎与世隔绝。
但南乔没有时间抱怨或退缩。作为带队的工长,他不仅要完成自己那份繁重的体力活——在冻土上开挖基础、搬运沉重的建材,还要协调其他几个工人,处理各种突发问题,应对恶劣天气对工期的影响。他把自己逼成了最严苛的人,对工程进度和质量的要求近乎偏执,因为他知道,这不仅关乎责任,更关乎他能否拿到那笔至关重要的项目奖金。
他成了工地上起得最早、睡得最晚的人。白天,他在寒风中挥汗如雨,指挥调度;晚上,他在昏暗的灯光下核对进度,规划次日工作。手指生了冻疮,裂开渗血,随便缠上胶布继续干活。胃病因为饮食不规律而加重,疼痛袭来时,他就着冰水吞两片随身带的廉价药片压下去。身体的极度劳累,某种程度上麻痹了他对远方家庭的思念和焦虑。只有深夜,万籁俱寂,听着山风呼啸掠过工棚,那种刻骨的牵挂才会汹涌袭来,让他辗转难眠。他担心母亲的疼痛是否加剧,担心苏予锦独自应对突发状况的无助,担心那每月三百元是否又准时到来,像个冰冷的嘲讽。
与家里的联系,变得极其珍贵和困难。通常每隔十天半个月,当运送补给的车上来时,他才能借司机的卫星电话,匆匆给苏予锦报个平安。通话时间以秒计,信号嘈杂,彼此的声音都断断续续。他只能反复喊着:“家里好吗?妈好吗?钱够吗?”&bp;苏予锦的回答总是简短:“都好。够。你自己注意。”&bp;然后通话往往就在一阵刺耳的忙音中中断。他握着失去信号的电话,站在荒凉的山脊上,望着家的方向,只看到重重叠叠、望不到尽头的灰黑色山峦。
他把所有的精力、思念、以及对改变境遇的渺茫希望,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