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询问
虞满撑着那把半旧的油纸伞,不紧不慢地走在被雨水洗刷得清亮的青石板路上。雨势未歇,敲击着伞面,发出淅淅沥沥的声响,但也凉快了许多。刚走到奚府所在的巷口,远远便瞧见府门那边的巷子立着一道熟悉的身影。裴籍撑着那把墨伞,身着家常的青色澜衫,正望着她的方向。离得远,他的面容看不太真切。
见她走近,裴籍几步迎了上来,想将伞面倾向她,但见虞满撑着伞又止住动作。他目光在她身上迅速扫过,声音低沉温和:“可曾淋到了?”“没有,正好躲过雨势最大的时候。“虞满摇头,瞧见他动作,于是收起手中的油纸伞,和他共撑一把。
裴籍很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伞,触手伞柄微湿,带着雨水的凉意。他目光在那略显陈旧的伞面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若无其事地移开,侧身让她进门,语气如常:“去换身干爽衣裳,虽未淋透,但发尾沾了暑湿之气,等到染上风寒你又该难受了。”
虞满应了声,两人并肩穿过庭院。
她同他说起方才夜市所见:“……你都没瞧见,那书生生得倒是俊朗,就是太过窘迫。倒是后来那轿子里的娘子,虽是惊鸿一瞥,却真是好相貌,出手也大方,直接付了十日的房钱,就差文手写出来了。“她语气里带着点看话本子般的趣味,并无多少艳羡,纯粹是分享趣闻。
裴籍安静地听着,目光落在跳跃的灯花上,神色依旧温和,直到她说完,才接了一句:“原是段佳话。只可惜今日下雨,扰了游玩兴致。“他顿了顿,视线落回她脸上,语气又带了些庆幸,“好在……你带了伞。”“哦,这伞不是我的。“虞满随口答道,见到了屋前便停住脚步。“是一位好心人让给我的。就在我吃云吞的那个小摊。"她想着裴籍未必认识张谏,多说也无益,便图省事,略去了具体是谁,只含糊说是好心人。闻言,裴籍握着伞柄的手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指节微微泛白,但面上依旧波澜不惊,只轻轻嗯了一声,并未追问细节,仿佛那只是无关紧要的小事。他看着她因水汽浸润的脸颊,温声道:“快去沐浴更衣吧,仔细着凉。”虞满不疑有他,回到她暂居的厢房,关上门。待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后,裴籍脸上那层温和的神情便顷刻褪去,他拿着那把旧油纸伞,步履无声地来到院外。
谷秋早已静候在廊柱的阴影里,手中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深褐色汤药。“主上。"他低声唤道,将药碗略微向前递了递。裴籍没有立刻去接,而是撑开那把油纸伞,轻轻用劲,伞面缓缓转了一圈,水珠抖落,伞面是几片褪了色的雨中荷与弯折的莲蓬,墨色极淡,却用笔稍显青涩,想来是持伞人许久之前所做。
谷秋见状禀报道:“张谏。出自京城张家,嫡系三房长子。因不愿受家族恩荫入仕,三年前离京,游学至涞州。此地的涞州张家,算是京城张氏的旁支。他此番亦将下场秋闱。”
显然他方才便是去调查了张谏。
裴籍看着旧伞,眸色深沉,片刻沉默后,他淡声吩咐:“处理了吧。"将油纸伞收起来,递了过去。
“是。"谷秋伸手欲接。
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伞骨时,裴籍却倏然将手顿住,他摩挲着微湿的伞柄,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不属于虞满的清冽气息。他蹙了蹙眉,改口道:“算了,留着。”
谷秋一时未能领会这瞬间的转变是因何故,但他深知主子的心思莫测,从不多问,只是飞快地思索着这留着的含义。须臾,他试探着低声道:“属下明白。属下会将其妥善存放于杂货角落,虞娘子……一般不会瞧见那般物事。裴籍不置可否,只是默然地将伞递还给他。谷秋心下明了,自己猜对了。他接过伞,这才将一直端着的药碗再次奉上:“公子,这是驱寒汤药。您方才出门寻虞娘子,在雨中也走了不少时候,想必也沾染了湿气,饮一碗为好。”裴籍目光落在漆黑的药汁上,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复杂。在虞满离府时,裴籍便知晓了,他没有派谷秋跟着虞满,而是自己寻了出去,凭着直觉与她可能停留的地方,一路找寻。就在那条僻静街道的转角,他看到了那个小食摊,看到了坐在那里的她,也看到了那个绀青色的身影起身,听到了他与摊主的对话,看到了张谏将伞留给了她,更看到了她接过伞时,望向那人消失在雨幕中的背影的目光一一那目光里,有好奇,有感激,或许,还有一丝对那独特气质的欣赏。
那一刻,雨水打湿了肩头,心中翻涌的情绪汹涌,被他强行压下。他没有过去,而是等她撑着那把伞离开后,才绕了一段路,假装刚从另一个方向寻来,制造了方才巷口的巧遇。
收回有些飘远的思绪,裴籍接过谷秋手中的药碗,触手温热。他低声道:“多谢。“随即仰头,将那碗汤药一饮而尽,眉头都未曾皱一下。虞满关上门便进了内室的浴房,舒舒服服地泡了个热水澡,洗去一身潮气,又换上了一身柔软的细棉寝衣,正坐在窗边的软榻上,用干布巾有一搭没一搭地擦拭着半湿的长发。
窗外雨声未停,淅淅沥沥,衬得室内愈发安静。就在这时,脑海里久未主动出声的电子宠物突然叮了一声,电子音似乎都带上了几分急促:
【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