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压缩机发出一声沉闷的喘息,停了。
林工手里的喷枪刚走到“u0”的弧顶,噗的一声,哑火了。
枪嘴里吐出一团黑色的漆沫,像一口没咳干净的老痰,把那块刚擦得锃亮的铭牌糊得乱七八糟。
他皱了皱眉,没急着拆,先关了气阀,把手套摘下来一只,用拇指指腹去抹枪嘴。
触感硌手,有什么硬东西卡在了出料口的单向阀里。
拧开喷嘴,倒在掌心里的是一小块黑乎乎的渣滓。
不是漆皮,是金属。
经过高温烧结后的金属颗粒,边缘锋利,带着某种即便冷却后依然令人不适的扭曲感。
林工把这东西举到眼前,对着惨白的施工灯看。
这渣滓只有米粒大小,但形状很规整,两横一竖,断了一角。
像个被压扁的“t”。
这不是油漆桶里该有的东西。
他没吭声,把这块渣滓随手弹进脚边的废料桶。
又蹲下身,在回收桶那堆粘稠的废漆皮里搅了几下。
指尖触碰到了更多硬物——又是三块。
形状不一,有的像扭曲的“7”,有的像断裂的“9”,没什么规律,就像是一次剧烈爆炸后溅进现实缝隙里的弹片。
他在当天的施工日志里写下“喷枪喷嘴积碳严重,已清理。”
那几块金属渣被他连同沾满油漆的废报纸一起,裹进了一个黑色的厚塑料袋。
下班路过锅炉房时,他顺手把袋子扔进了焚烧炉。
火焰腾起的一瞬间,那几块金属似乎在高温里发出了一声极其细微的尖啸,那是某种结构被彻底破坏的声音。
林工站在炉门前,看着那一团物质化作灰烬,才转身离开。
只要这些残骸失去了彼此的关联性,它们就只是一堆成分不明的工业垃圾。
回到泵站中控室时,已经是后半夜。
张师傅正对着一张新打印的巡检路线图发愁,那张图纸被他用圆珠笔戳了好几个洞。
“这新名字真烫嘴。”老张把图纸往桌上一拍,摘下老花镜揉着鼻梁,“u078,u079,u080……我脑子总是转不过弯来。以前那个t079就在拐角,现在变成了u079,我念着念着就想往老路走。”
林工接过图纸。
图纸的一角,张师傅用铅笔做了一个只有老员工才懂的备注t079→已更。
这就是问题所在。
人脑总是在寻找对应关系。
只要“t079”和“u079”存在一一对应的逻辑,那个旧有的影子就永远寄生在新的名字下面。
林工从胸口摸出那支红笔。
他在“u079”上画了一个叉。
“谁让你对着旧图找新点的?”林工的声音平淡无波,像是在谈论午饭吃什么,“这次改造不光是换牌子,逻辑全动了。原来的t079位置作废,现在的u079在两公里外的排污口。”
他在图纸上大笔一挥,把原本顺序排列的编号全部打乱。
u080被标到了东边,u079被扔到了西边。
毫无规律,全是随机生成的混乱。
“明天让组里把新版路线卡发下去。”林工把改得面目全非的图纸递回去,“别想着翻译,死记硬背。”
张师傅愣愣地看着那张乱七八糟的图“这也太折腾了吧?”
“脑子乱一点好。”林工给自己倒了杯水,“乱了,就记不住以前是什么样了。”
一周后,泵站里再也没人提起那些旧编号。
因为光是记住那些毫无逻辑的新点位,就已经耗尽了所有人那点可怜的脑容量。
当混乱先于记忆固化,错误就失去了滋生的土壤。
城市的另一端,退休的王主任正戴着老花镜,在孙子的小学家长群里潜水。
屏幕上一连串的“收到”“老师辛苦了”。
一条新的接龙跳了出来“推荐孩子参加市科协举办的‘未来城市工程师’研学营”。
活动简介做得花里胡哨,其中一行小字写着实地参观城市地下管网,探索“智慧城市神经末梢t系列节点”的奥秘。
王主任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停住了。
那个“t”字,像一根刺。
他点开发起人的头像,那是某家研学机构的负责人。
王主任没有在群里说话,而是选择了私聊,并且用了匿名功能。
“你好,我是学生家长。建议你们修改一下活动文案,市政管网现在的标准是u系列。带t字头的那是十几年前的老黄历,有些编号甚至是忌讳。”
对方回得很快,带着一股子敷衍“家长您好,我们也是用的u系列,只是宣传册还没来得及改,老师们都说顺嘴了,意思一样就行。”
意思一样?
王主任没再回复。
他退出了聊天框,打开了市科协的官方网站,截了一张关于“全面推行u系列城市感知单元编码规范”的文件红头图。
他把这张图扔进了几百人的家长大群里,紧接着发了一句话“现在的正规考试和竞赛都讲究标准。孩子要是先入为主学了一堆废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