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口是心非
城中的夜路,阿念闭着眼睛都能背出来。
更夫什么时辰在哪条街,夜巡的士兵怎么交接,何时出现。去郡府要多久,到裴宅怎么走最安全。
…她全都知道。
夜里行不得车马,若要图个谨慎,阿念便该独自前往,寻裴怀洲见面。桑娘的体格太招眼。
但桑娘一定要送阿念过去。
她说:“你累了,病了,便不该孤身冒险。况且,我也不只是莽撞的疯子。以前在夔山,也曾率轻骑奇袭敌营,取人首级。”桑娘不爱提往事。甚至不愿道出真名。时至今日,阿念只知她姓宁。是否单名一个桑字,尚且难以定论。
“这么厉害,有空一定要仔细讲给我听。"阿念伏在桑娘背上,半开玩笑道,“今夜怕是要让你失望了,我们应当不必取谁的首级。”阿念找裴怀洲,是因为如今的局势尚且有回旋余地。她设想裴怀洲放弃她,这也仅仅是设想。平心而论,如果她站在裴怀洲的立场上,也会考虑除掉自己。
一个不好控制、掌握惊天秘密的宫婢,纵使有过花前月下露水情缘,哪里抵得过裴氏季氏全族的生死。只需要牺牲她,杀死她,就又能与顾楚拉扯周旋,就又能有条不紊地图谋大计。<1
但他也可以不杀她。如果有更好的处理危机的办法,裴怀洲不会杀她。雁夫人如何和裴问澜搭上的?裴问澜现在什么打算?雁夫人只揭发了季随春的身世么?只对裴问澜说了么?顾楚和裴怀洲如今走到哪一步了?这些问题全都不清楚,总之,城里如今和往常一样安静。安静,就意味着还没到最凶险的时刻。
还有时间。
也许还有时间,能让阿念达成所愿。
她现在浑身又热又冷。腹部的伤,像有把铁锥在内脏里翻搅。但身体又无比轻盈,仿佛要马上飞起来。
“到了。"阿念扶着桑娘的肩膀,指了指街对面的黑漆大门。“你将我放下来,我不从正门走。”
她要从临近花榭的侧墙猫进去,探一探裴宅的路。“如果快到丑时我还没出来,你就进来寻我。"阿念嘱咐桑娘。她下山前罩了件灰褐色的斗篷。里头是水色的衫,锈红的裙。将裙子扎在腿弯,翻墙也不必担忧勾破轻薄的布料。
一道墙,二道墙。高门大户的宅院大抵布局相似,只不过比起季宅更为宽阔幽深,更难遮掩行迹。
阿念先是进到一片山水相叠的园子里。时至子夜,因着多云的缘故,目所及处昏暗模糊,树影婆娑。夜风吹得竹叶沙沙作响,恰好能够掩盖她的动静。阿念伏着身子快速前行。绕过假山,避开水榭,不知走了多久弯弯绕绕的小道,才抵达一道篱墙。料峭春寒打散了细弱的枝叶,于是她可以拨开纠缠的村条,钻过足以容身的缺口。
再往前,便是内院。
阿念不确定裴怀洲的居所在哪边。想来应当属东,但她顺着抱藤廊道走了半响,只觉前后左右都是相似的院墙,分不清东南西北。正要踏过一道月亮门,身后响起咳嗽声。
“咳嗯…你是哪个院子的?怎么半夜在这里晃?”阿念退了半步站在屋檐阴影里,迅速扯落裙摆。那人上前,扳过她的肩膀,将兜在头上的帽子扯开,便见到一张惊慌躲闪的脸。“奴……奴接了吩咐,要去裴七郎君房里。"她低下头来,任由蓬松散落的发丝掩住半张脸。声音娇娇怯怯,“夜深了,奴认不清路。”说着,阿念摊开手掌,露出一枚小巧玉牌。牌面镂刻的木莲纹清晰可见,正中一个"裴”字。
这是裴怀洲曾经送给阿念的信物。她凭此物去过云园。面前的陌生男子见到玉牌,突然收起了怀疑,满脸的严厉化作惊愕意外。“既是郎君的意思,你速速前去,莫要耽搁,搅了他的心情。“他说,“郎君喜静,你一个人乱走,惊扰了巡夜的护院就不好了。这附近灯又暗,你且随我走,我送你去。”
这玉牌这么有用么?
虽然阿念知道,裴怀洲给的玉牌肯定不是临时做的,许多地方应当都能派上用场。但她还是觉着出乎意料。
男子见阿念不动,误解了她的犹豫:“我是巡夜的管事,你莫要怕。”又问,“你是从哪里来的?伶馆么?为何只让你独自前来,也没个跟着伺候的。”
阿念抿着嘴,拿眼睛瞟他一眼,他便猛拍额头。“是我多嘴,郎君不喜欢我们打听他的私事。”说着,便带阿念从这堆繁复迂回的廊道里穿出去。路上遇到几队提着灯的僮仆,偶尔有人好奇偷窥几眼,并不发问。阿念拿斗篷盖住了脑袋,埋着头,跟着管事走。直至走到一座幽静院落,管事停下脚步,与守门的仆役说话。“这是郎君要的人。”
仆役也很惊异,忍不住打量阿念。被管事制止后,为难道:“郎君还未归家,以往也没这惯例,该如何安置?”
“让她进去便罢,我们莫要问。"管事让阿念亮出玉牌,“问得多了,郎君难免不喜。况且以往也有送人的……只是没往这地方送罢了。”那仆役低声嚷嚷:“哪次送人没给撵出来?罢了罢了,这次应当不一”说着便招手示意阿念进门。
阿念踩着碎步跨过门洞,视线迅速扫视四周,选定东边的厢房。看起来像书房或者茶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