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呜你好狠的心……“枯荣挤掉眼尾的泪水,正欲控诉,嘴里塞进两根手指来。阿念揪住他的舌头,低声道:“我不喜欢你这么说我。我……十岁,十五岁,或许都很没用,但你不能这么说我。"<1枯荣喉结滚动,目不转睛地盯着阿念晦暗的脸。<1“我笑话你,你并不会难过,因为你不是真正没用。"阿念手指松开,安抚似的摩挲潮湿舌面,“可你笑话我,我会难过,因为我的确比不上你一根指头”她想了想,又补充道:“只是拳脚比不过。只是暂时比不过。”这话说的,仿佛将来她一定能打得他满地找牙。灶房里没有灯火。皎洁月色斜斜映入半扇破窗,将阿念的身躯勾出朦朦胧胧的轮廓。她那双沉默的眼,摇动着亮晶晶的光。枯荣疑心是泪,伸手摸一摸,没有摸到半点湿痕。原来是天上的月亮落在了她眼里。
枯荣吐出手指,倾身过来,脸颊蹭蹭阿念的脸。他人长得像狐狸,习性也像山林里的野物。
“你想学打架,要吃很多苦。”
阿念说:“有拳脚力气,能揍人,能保护自己,日子便过得痛快许多。若武力过人,谁也不敢小觑,谁也不能随意拿捏。我可以打破这乌头门,推翻这恼人的院墙,到更广阔的天地去。”
“更广阔的天地……是什么地方呢?“枯荣有些困惑,“外面也处处是宅院,处处是人家。”
阿念捏住枯荣的脸颊肉。
除了宅院人家,还有疆场,有庙堂。
自建康至吴郡,千里流亡地,处处埋尸骨。而宫城始终辉煌,朱红的柱子顶天矗立,蒙着血腥气的地板能映出人影儿。站在那些空旷阔大的殿堂内,每个人都是小小的。走到殿门之外,丹墀之上,俯视漫长台阶,便如同将天下揽入眼帘。<1眼下阿念并不会将这些思绪讲给枯荣听。她的胸膛藏着不安分的渴望,然而没有清晰的谋划算计。她知道仅凭拳脚做不得另一个季随春,但季随春的路,她现在也走不得。
她连季家的书塾都进不去。
“我如今能做的,就只是练练拳脚。“阿念说,“等我以后变厉害了,见的世面多了,再告诉你外面有什么。"<1
枯荣笑起来,连声道好:“我自幼养在地牢,除了奉命做事,也没去过太多地方。你若是有本事出去闯荡,我绝不会告诉主人,我等着你给我讲新鲜的天地模样。”
他不觉得一个婢子得安分守己,勤恳伺候季随春。他说他是死士,但阿念不是。
阿念听着顺耳,想勉强夸枯荣两句,不料这人猝不及防捉住她的脚腕,将她整个人倒着拎起来。
“我来教你打架!"枯荣兴致勃勃,“教你吃苦,吃不完的苦,哈哈哈哈哈D阿念脑袋充血,怒从胆边生,抱住枯荣的脚腕子就啃。后者怪叫着松开双手,在狭窄的灶房内转着圈儿遛阿念。他与桑娘不同,举止欠揍语气戏谑,让人分外恼怒。阿念左扑右抓,捞起棍子打他下三路,他还要跳窜着喊下流。1追追打打,两人都没闹出太大动静。屋内的季随春翻过书页,专心致志读政论,全然不知院中灶房景象。
如此又三天。
阿念夜里跟枯荣厮打,在各种被遛的情形中逐渐学会了怎么瞅空隙偷袭人。白天偷偷拐到桑娘住的地方,疯狂试探桑娘的耐心与底线,再带着新的伤痕狼狈归来。
用来掩盖伤势的珍珠粉越来越少,即将见底。这一日,季随春回来时,给阿念带了几个纸包。阿念打开来,里面是新的珍珠粉,更细腻也更香。还有胭脂,有描眉的黛粉。“是三房小娘子闲置的东西。"季随春解释,“她快要嫁人了,用不上这些,我便讨来给你。”
阿念并不在乎妆面,不过她拿这种借口敷衍过季随春,自然要谢季随春的好意。
次日晨起,在季随春期待的目光下,阿念略略装了个样子,给自己抹粉画眉。因为眉毛画得太丑,赢来枯荣大肆嘲笑。笑完了,坐到她旁边,夺笔帮忙。“我来,我来,我的手最稳。”
虽是一副嬉笑随意的模样,捧着阿念的脸给她描眉时,眼神却专注得很。阿念半阖着眼,偶尔不耐烦地挪动膝盖,催促道:“还没好么?还没好?”两人年纪相似,如此对坐描妆,颇有些美好意趣。季随春渐渐收敛表情,望着他们,总觉得哪里有些碍眼。再出门时,他便告知枯荣:“不要与阿念随便打闹,她已及笄,男女之间应有分寸。”枯荣这回没有当即应声。
直至走到书塾前,他才回答:“我晓得了。”此时阿念也已出门。她要去找桑娘,但没走几步路,被二房的仆妇拦住了,说是裴夫人有请。
阿念不明白裴夫人为何要见自己。她揣着满腹疑惑走到二房奢华迷眼的堂屋里,便见到个芝兰玉树的青年,正端坐在棋盘前,手执黑子,面容沉静。屋内再无他人。
阿念前脚踏进门,后脚就想退出去。
可惜裴怀洲已经转过头来,微微笑着,唤道:“阿念,多日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