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帝昨天才给她讲过还冷着脸叫她抄了两遍。原来他早就猜到考题了!她偷眼朝拓跋宏瞧去,却见他眼风清正,目不斜视,仿若没看到她挤眉弄眼一般一一他这两日一直这样,既捉着她练字、补课,又不肯给她好脸色。冯妙莲有些后悔,早知道便不在他面前提穆砚的事了。如今消息没打探成,反而落了一身埋怨。
课间,冯诞再次觑着空档,与小皇帝头靠头,聊了一堆寿康宫的事。冯妙莲竖着耳朵听了会儿,听说姑父他们已经快到并州,顺手还解决了几个山匪,一路没什么波折。这才大大地舒了口气。又听说崇光宫最近灯火日夜不歇,太上皇帝彻夜诵经,且过午不食,只上午吃一顿饭,其余时候皆以神丹果腹。小皇帝嘴上没说什么,冯妙莲却敏锐地察觉到他心事重重。散学后,她习字时,小皇帝看似在一边翻书,可半天过去,那卷轴都没拉开一点。
“陛下在担忧太上皇帝?"冯妙莲忍不住问他。拓跋宏心口一紧。“你看得出来?”
“我猜的。"她摁着嘴角回忆,“上回他中箭时,你也是这副模样。”小皇帝略舒了口气,却也警觉起来一-冯妙莲与自己相处不过月余,都能察觉他内心所想,别人更有可能!
他确实担忧他父皇,却不是出于孝心,纯粹是崇光宫垮台,他将来的日子会更不好过罢了!鹘蚌相争一-渔人才好得利呀。冯妙莲见他面色变换,以为他是不好意思,安慰道:“他毕竟是你阿耶,你若是一点儿都不关心,才叫奇怪呢!”
这话本是平平,却宛如惊雷。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拓跋宏的手跟着一抖,“啪嗒″一声,书掉在了案上。
冯妙莲诧异地看向他一-他那么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她说了什么,叫他震惊成这样?
小皇帝却面色古怪地看向她。
“妙莲……"他欲言又止。
就在冯妙莲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时,他忽而把她掰正过来,抓着她的肩膀,无比正色道:“你是说,一个正常的儿子,不该不顾老子死活?"<1冯妙莲愈发惊奇:“不然呢?"她忽而想起太上皇帝对小皇帝并不好来。于是接着道:“不过陛下这里有些不一样一一你父皇对你那么坏,你若还感念他,岂不成傻子啦!”
小皇帝却似醍醐灌顶一一层层迷雾被一刀破开。眸子微闪,犹如月下深潭,泛着粼粼波光,叫人探不着底。
“以德报怨的傻子?你说得对,"就听他喃喃自语,“朕怎么没想到呢?”“你父皇待你不慈不正,你果真不记恨他?"太皇太后端坐主位,神情莫测,反替小皇帝叫屈。
拓跋宏隐忍泪意,伏地叩首:“哀哀父母,生我劬(qu)劳。崔大家开年第一篇即给儿训示。儿此前确心有怨愤,但细细想来,父皇对儿亦是责之重爱之切。天家父子,岂可拿民间慈爱度之…今父皇一心佛道,抛家舍身,一日仅食一餐,叫儿如何不忧……”
冯妙莲在一边感动得快哭了一一陛下多好的人啊!太上皇帝把他打成那样,他却还担心那位一天只吃一顿会饿死!一时间,寿康宫里落针可闻,只余两个孩子小声地啜泣。太皇太后深深地凝视着跪伏在自己脚边的小皇帝,良久,紧绷的面色缓和下来,眸子里蓄上一层柔色。
“既成父子,便是缘分一场。“她长长地叹了口气,顿了顿,低声道,“好孩子,难为你了!”
听到后一句,拓跋宏肩膀微微一抖,脊梁爬上一股酥意一一他知道,这步棋算是走对了!
元正之役惨败后,崇光宫犹如世外孤岛,被太皇太后派人围得如同铁桶一般,有眼力见儿地皆避之不及。
小皇帝与冯妙莲实是稀客。
这是冯妙莲第二次踏足这间宫殿。里面陈设未变,依然是土夯的台阶,粗麻的帷帘,不饰粉黛的内室,可年前,这里分明围满了高官贵戚,衣着光鲜的如妾亦小心奉承。而今再看,宫殿还是这个宫殿,主人还是这个主人,却除了几个宦官与僧侣,再无旁人。
“陛下。“法秀双手合十,朝他敛眉行礼。小皇帝点了点头,隔着半透的屏风望向内室。只见逆光处,一个熟悉的背影助趺而坐。
“朕来看望父皇。“他心心里忽然产生一股无可言说的悲意一一不是为了他父亲,单纯是对英雄末路的伤感。
法秀让开半个身子,叫小皇帝看到里间,悠悠然道,“陛下宽心,太上皇帝已受持五戒,入居士境。”
什么是居士境?冯妙莲不大懂,但她看了眼那尊一动不动的身影,简直怀疑那位到底能不能听到外间动静?怎么能一点反应也没有?小皇帝长叹了口气,耷拉着眉眼,里面似有十万分的伤心,隔着暖屏,对太上皇帝陈情:“吾本父皇之俗缘耳,生养怀恩,感何可忘!"于是拽着冯妙莲,朝他父皇的方向郑重地拜了三拜。
即便左右坐阵之僧侣,亦被小皇帝的孝心感动,嗪经声为之一顿。屏风后,那个背对着他们的身影,也终于动了动,却终究没有回头。冯妙莲悄悄抬眸,扫了眼内室,不得不感慨,那位太上皇帝太也无情,连她这个外人都替小皇帝不值!
拓跋宏却无一丝怨怼,径自拽着冯妙莲退了出去。时候不早,他依然将她径直送到宫门边的轺车旁。冯妙莲撩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