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收回视线,目光落到酒杯之中,酒色微凉,映得她心头泛起一股莫名的涩意。
这头萧绥与沈令仪正说着闲话,殿中另一头,元璎也端坐御座之上,正与下首的清河县公戚庸相谈甚欢。
戚家祖上有从龙之功。当年大魏开国,戚氏先祖戚询任本朝首位尚书令,曾辅佐太祖开基立业,风光无限。
戚询过世后,其子孙因先祖功勋得了个清河县公的爵位,这个爵位便如一坛陈年老酒般辗转传了下来,到了戚庸这一辈,滋味早已淡薄得所剩无几。戚庸这人倒也生得名副其实,一生庸碌平凡,活到如今没立下什么功劳,也没闯下什么祸事。膝盖两女一子,两女早早婚配,只剩下刚及冠的小儿子戚晏,表字永贞。
元璎抿了一口温酒,忽然想起前些日子有人密奏,提到荣安伯府近日与兴平将军府走动频繁,隐约有联姻之意。
她素来忌惮武将世家相互结盟,可若是直接插手臣下婚姻,总归于体面上不太好看。眼下瞧着面前正一脸谦恭陪笑的戚庸,心头忽然一动,顺理成章地想到了戚晏。
戚氏家道中落,族中势力单薄。如今倒正好能拿来联姻,以文臣之清流牵制两家武将府邸的势头。
荣安伯世子沈令仪少年扬名,已显出朝中锐气。戚晏虽爵位无望,但好歹出身县公府邸,品貌皆佳,配与沈家,倒也不辱没双方门楣。如此算来,倒是一桩两全其美的好姻缘。
元璎心下定了主意,端起酒盏轻呷一口,面上却笑意温和,柔声与戚庸聊起家常来:“朕听闻你家幼子一表人才,日后大可好生培养,莫负了祖上荣光才是。”
戚庸哪里猜得出圣人心里正盘算着什么,只满脸堆笑,连声应下:“臣定当叮嘱那犬子,不敢辜负圣恩。”
元璎听着,嘴角的笑意越发深了几分。她这头盘算停当,只等日后寻个合适时机一道诏书落下,便算是一桩喜事定局。另一边的沈令仪却丝毫不知自己的终身大事已被随手定夺,仍兀自与萧绥说着闲话,偶尔轻笑一声。
如此过了半个时辰,元璎先行起驾离席。君王一走,众人齐齐躬身相送,待到元璎仪仗浩浩荡荡出了殿门,殿中才重新响起细碎的闲聊与碰杯之声。天子前脚刚走,元祁后脚便也站起身来,微微颔首示意告退。储君一动,殿内又是一阵低头垂首的送别,气氛不免更加松散几分。萧绥见场中渐显无趣,心下也起了归意。正待她搁下酒杯起身,身边却忽然多出个宫女,躬身附耳传话,说是太子殿下在梅园另设了“留宴”,特邀她与几位素日交好的宗室子弟前去小聚。
沈令仪听得清楚,却只能无奈地耸耸肩膀:“殿下恕罪,我差事在身,只怕不能奉陪了。”
萧绥淡淡地笑一笑,朝她摆了摆手,示意她自便。沈令仪行礼后转身离开,长靴踏在台阶上的声音渐渐远去,只余萧绥一人坐在原地。萧绥指尖转着手里的空杯,望着窗外明亮的日光,轻轻呼出口气,静默片刻方才起身,随那宫女往梅园方向行去。梅园僻处宫城西隅,向来冷清偏僻,平日少有人踏足。时值隆冬腊月,满园梅树虬枝纵横,疏影横斜。枝头梅花悄然绽放,淡黄浅白的花瓣半隐半现,衬着残雪未消的枝干,凭添了几分清冷孤傲的气韵。园中设有殿阁,殿阁四面垂着厚厚的纱幔,殿内燃着火盆,暖意自门口袅袅溢出。
萧绥拾阶而上,刚迈入殿内,目光顺势落在元祁身上。元祁歪靠在正前方的主座之上,姿态慵懒闲散,低头把玩着手中酒盏,身旁几个座位皆空着,分明是宾客尚未到齐,她倒成了第一个入场的人。元祁听见萧绥的脚步声,缓缓掀开眼皮,扫了她一眼,却是未发一言,又自顾自地垂首轻啜了一口酒,显然仍在为先前之事同她置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