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逃亡
今岁的三月天出奇寒冷,大门前挂着的纱灯下雪片儿纷纷扬扬飘落,阶前亦是一片白雪皑皑。
阮泱摔摔跑跑了一路,身体上的痛对于她来说早就不重要了,她停下来拽着门栓喘气,呼出来的白雾叫她将眼前之景看不真切。陆府门口,乌泱泱的人围着雪地上一团又脏又粘的东西,口中议论纷纷,更有好奇的捡起地上的树杈子朝那团黑物戳去。直到黑布被挑开,那下方竞是一颗见了骨的头颅,厚厚的血污下,破裂的眼皮还在微弱眨动。
众人后退惊呼:“啊!这………这竟是一个人?”“天爷,哪里来的叫花子?怎被人作践成这样?连个衣裳也被剥了个干净,瞧瞧,身上哪里还有好肉呢,快走快走,见了这不干净的东西,当真晦气!”众人一哄而散,世界又安静了下来,唯余下呼呼风声。阮泱盯着那具残躯半晌,指尖开始颤抖起来,她捂着唇哽咽出声,直到那团黑影喷出一口鲜血,她才慌乱地朝那团不成人样的东西奔去。她强忍泪水,一面小心捧起陆文瑾的脸,可不管动作再如何轻,指腹却还是将青年挂在骨上皮肉粘下。
阮泱柔声说:“你可算回来了,回家就不怕了,你看看你,怎么能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我带你去找大夫,你很快就不会疼了。”青年依旧呆滞,木头似的躺在雪地里。
阮泱见人不说话,哽咽起来:“你起来好不好?都撑了这么久,再坚持一会儿会怎样,你能不能动一动……”
可无论她怎么呼喊,怀里的人表情僵硬,只能勉强睁着左眼盯着她的脸看。直到随便塞在他眼眶里右眼珠膨落在雪地上,那颗冰冷的瘪了的眼珠触到她的手背,阮泱彻底崩溃了。
她再也无法忽视陆文瑾的样子,对方整个人蓬头垢面被血痂糊住,从前那么精致的五官完全被摧毁,有人将他挖了眼珠,割了鼻子,拔了舌头,断了指,膝盖下空空如也,截面还露着森森白骨。
阮泱隐忍半晌,终将下唇咬出血,她疯狂地叫唤:“说话,谁把你弄成这样的?!你说话啊!”
陆文瑾伤到这个程度,疼痛已是麻木了的,他觉得自己仿佛是被压在刺骨的海底里,连喘气也变成了奢侈。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扯动唇角,想和她说对不起,这次,他还是要食言了,可嗓子已被宁羡烫坏,他费劲鼓动咽喉,最后也只发出了怪异的咯吱声。阮泱无助地仰天哭喊,半响,最终安静了下来,她靠着青年的身体,用脸拭去他的泪。
宁羡真的好狠,他制造的每一处伤,都恰好避开了要害,又毁其筋脉,断绝他自戕的可能。
她明白,陆文瑾现在多呼吸一秒都是煎熬。原来,忤逆他的下场,竟是逼她亲手了结心爱之人的性命?陆文瑾似是懂了阮泱的意思,渴望地点头。鹅毛大雪将她鲜红的裙摆覆盖,阮泱将金钗握在手里眼眶血红,她咬牙,像是定下了某种决心。
锐器刺入,鲜血喷溅了她一脸,怀里的人闷哼一声,护着她肚子的手悄无声息垂落,自此天人永隔,他在阴暗潮湿的地底下,她活在阳光里,再也不会相见。
阮泱吻了吻他的眉心,拍着那具尸体安抚:“抱歉,你辛苦了大半辈子,现在终于可以好好睡一觉了。”
“你放心,我一定会养大我们的孩子.……也定会给你报仇雪恨。”陆母赶来,却亲眼所见阮泱将发钗插入陆文瑾的胸膛,一瞬间,失声尖叫。“阿!你干什么?!”
她冲过去揪住阮泱的衣领,睚眦欲裂:“明明还有救的!他最爱的人便是你,你为什么要杀他?他死了,你好带着你肚子里的野种和奸夫和好如初?”“你这个丧门星,害死了儿子就应该偿命呀!”王氏见陆母扑打过来吓得不轻,她护住阮泱,让人将陆母拉走,随后抱着阮泱道:“老夫人说的都是气话,您别往心里去,咱们回屋休息,少将军……会有人料理的。”
陆母癫狂可怖的笑声在深夜的蜀郡回荡,白发人送黑发人,亲眼瞧见亲生骨肉惨死,足以叫她神志不清。
阮泱哆嗦地站起,狠心扔下那具残缺的尸体,随王氏往回走。她没有时间悲伤,她肚子里还有陆文瑾留给她最宝贵的遗物,事情还没结束,她要振作起来,想想接下来的路怎么走。阮泱不知怎么回到瑞雪阁的,瞧见桌上那碗已经坨掉寿面,自嘲一笑。原本高高兴兴的生辰,却成了夫君的忌日,绕在梁上的红绸宛如宁羡对她的讽刺。
一死一疯一失踪,还有个不知能否存活的婴孩,阮泱举步维艰。陆文瑾的丧事一切从简,阮泱亦懦弱到不敢直面他的死亡,也不知道陆文瑾被安葬在了何处,次日送到她手里的,只有一块儿黑漆漆的牌位和小小的骨灰合
她就这么抱着那块冰冷的木头,缩在床上整整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也不同人说话,整个人像是死掉了。
快临盆的日子总是难熬的,这些天一直是王氏贴身照顾,半夜里,阮泱从梦中惊醒,她起身靠在柔软的衾枕上,安抚隐隐作痛的小腹。忽然问王氏:“嬷嬷,若我现在催产,孩子可有危险?”王氏回答道:“日子也差不多了,孩子是不打紧,但催产药烈性强,大人怕是吃不消,冒然服用会有血崩的风险。”阮泱听罢握住王氏的手,恳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