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治国一愣,抬头便看见一个高挑的身影。她手里拿着一份卷好的煎饼,和一杯羊汤。她没打招呼,而是学着他的样子,非常自然地蹲了下来,丝毫不顾忌自己的形象。
“张连长,味道还行吗?”
不开口还好,一开口竞带了些微哽咽,张治国挤出一句话,“好吃,真的……好吃……
说完,他再也说不出其他的话了,因为她接下来的每句话,都精准得像熨斗,熨平他心里的每一道褶皱。
“张连长,辛苦了。”
“我听我哥说,这个室内训练场的共建项目,如果没有你在前边顶着压力,四处奔走,根本就启动不起来。”
“我代表我们家,也代表今天所有为项目出力的战士们,谢谢你。”她说得那么恳切,那么妥帖,又那么柔软,话语瞬间化作滚烫的子弹,精准地击中张治国的心脏。
3营当初选址移防贺兰山,他张治国是第一个提前来踩点的连主官,仔细研究过地形地貌和天气。
室外场地受天气影响太大,他三番五次跟3营长申请,要把营区靠山的那块地改造成8连的室内训练场馆,再配置一些简单的器材,就可以不耽误训练,提高8连整体作战水平。
但3营长一直以“旅里没给预算,营里的工程连队要进行保障性训练”为由,将他的申请死压着不批,让他自己想办法。后面,他好不容易通过大学同学的关系,搭上了贺兰山燃气公司这条线。对方正愁新管道的铺设,缺人手挖沟渠,他立刻提出军民共建的方案,8连出人挖沟,企业出钱或者出材料,帮8连建一个简易室内训练场。各取所需的方案,看上去很美。
但是光凭他一个人,支使不动8连的兵,根本镇不住场子。所以,他不得不放低姿态,主动找到营里最硬的悍匪--9连长冯战南,一个请他站队镇场子,二个用连队共用的利益,把他绑上自己的战车。如此这般,才好不容易让3营长松了口风,勉强点头。想要做点事情,怎么这么难?
所有的委屈、压力、不甘,统统与故乡的煎饼一道,被张治国狠狠咬下一口,大口嚼碎了,吞进肚子里。
眼眶里打转的泪水,被寒风一吹,再也控制不住,吧嗒一下,滴在煎饼上,与汤汁一道,软化了饼皮。
他赶紧低下头,近乎狼狈地灌下一大口滚烫的羊汤。泪水便在这一俯一仰之间,风干于无形。
冯小晴什么都没说,她只是静静蹲在他身边,耐心等待他的情绪消化过去。火候,已经到了。
当张治国重新低下头,却发现自己面前的地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杯冷羊汤,和一张卷得整整齐齐的煎饼。
她的声音有一种娟秀的力量感,属于女性的温柔与妥帖,不冒犯,令人耳闻为之舒服,“张连长,我知道你是为了8连,为了让你的兵,有一个不被风雪影响的训练场地。”
简简单单一句话,却比喝一百杯羊汤,啃一百张煎饼,都更能让他觉得舒服。
张治国眼巴巴地望着她,想听到更多关于理解的话语,然而她却话锋一转,“但是,你想想,如果这个训练场只有8连和9连可以使用,那么营长会怎么看?”
这是张治国从来未曾思考的角度,他困惑了,不解地望着她。她没有引而不发,继续说道:“在营长眼里,这个室内训练场,它永远只是一个需要你们自己去′求爷爷告奶奶'的连级小工程。可如果……”张治国的心,顿时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捏起来了,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炸开,“如果,怎么样?”
黑白分明的杏仁眼,闪烁着足以让任何野心家都为之心跳加速的光芒,她笑而不答。
张治国在这样的光芒里眩晕,他有些控制不住,身体微微前倾,追问道:“冯总……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请你指点迷津啊。”“我们把7连、炮连,以及其他工程保障连,统统拉进来,让共建项目变成一个惠及全营所有作战单位的大项目,那一一”她拖长了音调,张治国张开的嘴巴,塞得下一个鸡蛋,他整个人都逮住了,像第一次见到火怎么升起的原始人。
“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
“到那个时候,你张治国张连长,就不再是一个只为自己连队谋福利的连长。”
“你是站在全营高度,为整个3营的整体战斗力提升,而深谋远虑的大功臣。”
她开始下猛药,“事情办成以后,你觉得营长会怎么看你?旅里又会怎么看你?″
轰隆一一
天降五雷轰顶,瞬间劈开了张治国的大脑。是啊,他之前的盲区是想着如何排挤7连,拉拢9连,把共建干下来,将项目牢牢抓在手里,让大家好好看看,他秀才可不是吃素的。但他却从来没有想过把“蛋糕”做大,大到所有人都无法拒绝,让这个项目从“私活”,变成营长都必须亲自过问的“公事"。冯小晴真是他的贤妹啊……
要不是地点不对,他高低整两句戏文,“忽闻贤妹良言劝,茅塞顿开见青天,从此天马过银河,共建伟业谱新篇,苦哇,咿呀呀呀…张治国像被扔进了洗衣机的甩干桶,被搅得天旋地转,以致于蹲不住了,一屁股坐在烂泥地里,而后哈哈大笑。
旁边的通讯员吓了一跳,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