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过早后退的发际线,额头上还有道浅浅的疤痕。
“不过路川更喜欢安东尼奥尼,他说长镜头就该像手术刀。”
陈默心头一跳。
2024年的影评人总说《寻枪》有塔可夫斯基的影子,但路川本人从不承认。
陈默想起在片场,导演总爱把监视器叫作“水晶球”,说电影是巫术不是算术。
“你知道姜闻为什么挺你吗?”
刁亦男从包里掏出两罐雪花啤酒,推过来一罐。
他的双肩包敞着口,露出《电影画报》和半包红塔山。
陈默看见拉环上印着2001年的生产日期,可能是剧组剩下的道具。
“因为姜闻自己也爱改分镜。”
刁意男拉开拉环,泡沫溢出来沾湿了手指,在剧本上洇开一小片透明的湿痕。
“后来被谢导骂得狗血淋头,说他把《芙蓉镇》改成了先锋话剧。”
啤酒带着轻微的苦涩滑入喉咙,陈默望着窗外飞驰的梯田,阳光在玻璃上折射出七彩光斑。
有农人直起腰望向列车,这个画面莫名让陈默想起《皇土地》里的构图。
突然问,“你觉得电影到底是什么?”
刁意男愣了一下,随即笑起来,眼角挤出与年龄不符的细纹。
“上个月姜闻也这么问我。”
刁意男转动着易拉罐,铝皮发出细碎的声响。
“我说是造梦的机器,他说不对。”
刁意男突然压低嗓音模仿姜闻的烟嗓,“是照妖镜。”
说着从兜里掏出皱巴巴的《阳光灿烂的日子》场记本,扉页上果然用毛笔写着“照妖镜”三个大字。
列车在怀化站临时停靠时,月台上挤满卖麻阳冰糖橙的小贩。
陈默看见有个穿蓝布衫的老太太,挎篮的姿势酷似《活者》里的巩利。
陈默做了个决定,掏出诺基亚手机,键盘上的“5”键已经不太灵光。
给中戏的导师发了条短信。
“申请延期返校,想去回山西看看。”
光标闪烁时,他想起刁意男刚才说的。
“好镜头就像老陈醋,得等它自己发酵。”
发完信息,陈默发现刁意男正用钢笔在《等待戈多》的空白处画分镜草图。
那线条让陈默想起北电图书馆里,那本被翻烂的《雕刻时光》,借阅卡上最后一个名字是贾章柯。
窗外闪过一片芦苇荡,阳光把影子投在两人之间的桌板上,像段未经剪辑的胶片。
“其实路川画叉的那个镜头。”
刁意男头也不抬地说,钢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
“如果改成手持跟拍,再配合变焦...”
刁意男突然停下笔,从包里摸出个富士胶片盒。
“这是《寻抢》的废片,姜闻说送你了。”
胶卷盒上贴着“2001.6.28”的标签。
前排小孩的游戏机突然响起“good”的提示音。
陈默望向窗外,云层的阴影正掠过湘西的群山,像一块巨大的柔光布缓缓移动。
陈默想起入学时老师说的:好电影人要学会和偶然性共舞。
此刻阳光斜照进车厢,将啤酒罐的投影拉长成塔可夫斯基式的诗意长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