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戮被他拿走东西,却半点不急着,倚着树干,淡淡道:“我娘的。”苏戮家里那点事整个都城有点权势的都知道,但又没几个知道具体的,宋振也只是隐约听了一些,讷讷将玉佩还给他:“原来是你母亲的遗物,抱歉啊。”他顿了顿,那就不明白了:“你之前不一直说要去雪狼关吗?你知道小爷我为了争一个假期吃了多少苦?结果你说不去就不去了?”宋振掼来喜好游山玩水,家中也不拘着他,只要完成了课业便随他去,小少爷为了这雪狼关之行可是头悬梁锥刺股埋头苦读了好几个晚上。“为什么?"他不解。
苏戮没有说话,只看着月亮。
月光透过斑驳的树枝洒在他脸上,隐约有光芒跳动。宋振盯着他看了许久,突然一笑:“行,不去就不去吧。”他拍了拍少年的肩,从树上跳下,背着手晃悠悠走了,只一道略嚣张的声音乘着凉风夜色送来。
“留在都城也挺好,等小爷我混出来了,好好罩着你。”苏戮没搭理他,垂眼看着手中玉佩。
他娘说他可以带着这枚玉佩去北戎,找拓跋仓决,他祖父是北戎的王,在那里会比这里过得好。
对他来说,那里或这里,没什么不同。
这世上也没人希望他过得好,他自己也不在意自己过得好不好,之所以动了去北戎的念头,不过是觉得这皇城太无聊。计划也很简单一一他不过寥寥数语便撩得宋振对雪狼关念念不忘,借着那傻少爷的人脉到了雪狼关,他自有办法潜入北戎。可他忽然不想走了。
因为这皇城里有了让他觉得有趣的人。
他回忆着听过的那些传闻,都说宁安公主飞扬跋扈,是个顶顶不好伺候的主,可他第一次知道,原来有人也可以飞扬跋扈得这般可爱。他开始关注那人。
她说的话,做的事,每一件都让他觉得有趣。越是关注便越是深陷,等反应过来时一切都已来不及。他迄今为止的人生一直浑浑噩噩随波逐流,爹娘生下他,然后厌弃他、曾恶他,娘亲在他面前自尽自焚,亲爹将他送入皇城做质子一-一切的一切,从没有人问过他的意愿。
他只是安静地承受,像局外人一样抽离地看着命运加诸在自己身上的一切。明月高悬。
少年将手徒劳地伸向虚空。
生平第一次,他有了想要抓住些什么的渴望。那些别人看起来枯燥晦涩的古籍经文难不倒他,兵法武学、骑射剑术更是如鱼得水,别人需要三五年方才摸着的门道,他看上一眼便能融会贯通,是以他不过稍使手段,便让三皇子蔺檀亲点了他做伴读。他为蔺檀写那些无聊的行策政论时总能看到她。她似乎很喜欢蔺檀,看他时的眼神亮到能让天上的太阳失色,他只是站在圆心之外,亦能幸运地沐浴些许余光。
后来,北戎新王南下进犯,苏成誉的死讯传来时,他正替蔺檀应付夫子昨日留下的课业,好让他有时间和谢郁棠泛舟游船。大兖接连损失两位老将,朝野上下皆弥漫着畏战情绪,他孤身一人跪在御前请战时,众人似乎才想起苏成誉还有这么一个儿子。杀父之仇。
哀兵必胜。
因着这两个可以一战的理由,崇德帝给了他五万兵马,和三个月的时限。苏戮第一次领兵出征,在所有人眼中他就是去送死的。可他在战场上杀了个七进七出,无一败绩,甚至险些取下北戎王贺楼巴图的首级。
消息传到都城,小慕清王的名号一夜之间响彻大江南北。从此,他成了大兖边塞上一道精钢铁壁的防线,有他在的地方,没有一个大兖百姓会担心胡人的铁骑会踏破他们的家园。又是一场大捷之后,他收到了新帝登基的喜讯,一同传来的,是帝后大婚的消息。
他珍藏在心;中的那个人的名字,成了母仪天下的皇后。那夜,他喝了很多酒。
漠北的月亮依旧高悬,却不独照他。
他静静摩挲着那枚玉佩,于夜深人寂之时,回忆起自己乏善可陈的身世。一一他到漠北后,从多方搜集的情报和传闻中才勉强拼凑出来的。咔秋城位于两国交界处,胡汉混杂,拓跋姝从丘敦岳那里听闻苏成誉返程的大军将于此城驻扎,便连夜潜入此城,化身定芳阁的舞女红佛。毫不意外,苏成誉与红佛一见钟情,大兖大军在咔秋城一反常态驻了七日,七日后,同苏成誉一起离开的,还有红佛。她有了一个汉人名字,元慕清。
他们过了一段很是快活的时光,人人都说苏大将军爱极了夫人,就连圣上赐他爵位,就封号一事咨询他意见时,苏成誉脱口而出的也是“慕清”二字。元慕清,慕清王。
第二年开春,慕清王府的小世子诞生,苏成誉取名为“戮”。十万头颅堪作戮,
不教胡马度咔秋。
苏成誉希望他们的儿子也能像自己,不,是成为比他更优秀的将军,大破胡虏,保家卫国。
可不知是不是苏成誉的人生太圆满,所以上苍便要在别处损去一些。自那次大捷之后,他再未打过一场像样的胜仗。北戎的骑兵像是未卜先知了他的行军路线,每次总能从他手下全身而退。他未能获胜,但也不算落败,只是一直与北戎僵持着,像是前方筑了道无形的墙,让他陷在咔秋城中,再也无法推进半分。苏成誉不是没想过奸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