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屏风外等了许久,唐万里都没出声,他轻唤一声,“爷爷?您还好吗?”
“有事就说!”
“我会随何爷爷去京城,此后应该不会再回羊城了。我也无意继承唐家的财产,您将它交给谁,与我无关。”
他想了想,还是隔着屏风恭敬地躹了三个躬,说,“爷爷,谢谢您多年的养育之恩。晔儿就此告别。”他又等了一小会儿,还是没有回应,只好转身,正要走出去——
“快滚吧!养不熟的白眼狼!”
唐晔的身体猛地一僵,他像是被雷击中一般站在原地,浑身发抖。他回头看向屏风:“爷爷,您说,我是……白眼狼?”
唐万里没有回答,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
唐晔的心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紧紧揪住,即便他已下定决心斩断一切牵绊,仍难以抵挡那股难以言喻的痛楚。
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控制自己的声音说道:“也对,我的那个‘母亲’夺走了您引以为傲的儿子,而我又拆散了您的家人,赶走了您的孙子,我做了这些事,然后拍拍屁股抱着别人的大腿走了……嗯,的确让您挺心塞的。”
我从长长的沉睡中醒来,一睁眼就是您的脸。您的脸色并不慈善,却突然扬起嘴角对我笑了一下。
您笑了。虽然我不知道您是谁,也不记得自己是谁、这是哪、为什么在这里、但我好像也没有别处可以去。
所以我也回应您一个甜甜的笑。
您马上收敛住笑容。但我没有,我一直对您笑,直到您忍不住第二次扬了扬嘴角。那一刻,我看到了您内心的柔软,我确信您是个很好很好的人,您一定会好好疼爱我。
您肯定已经了解过我们的背景。我成长在中亚的一个小城,那里天气严寒。我们在贫瘠之地成长,从小穷困,没有见识,但我无师自通了如何示弱装乖、楚楚可怜。
您平时虽然冷淡,但偶尔心情愉悦时也会对我展颜,与我交谈,为我讲故事,这些都深深印在我的记忆中。
我从小就没有父亲,后来我才意识到,原来我内心一直渴望着巍峨如山的父爱。
有一天,来了一个男孩。他既高大,还器宇轩昂。我倾慕他。
听说他是我的哥哥,我便用心画了一张画,高高兴兴地双手送给他。
他把画踩在地上,踩了好几脚。我问他为什么。他没有回答我。
有个女人冲过来,一把把我推倒,抓着我的头发轻蔑地让我滚开。我问她为什么。没有人回答我。
旁边的老阿姨却用手指着我,说,私生子,杂种,脏。
凭着他们的语气,我知道这些是不好的词。
我问周围的大人和孩子,他们为什么要这样说,他们都没回答我。
不知是谁第一个学那个女人扯我的头发,他们都学着这样做。
我落荒而逃。
在那难熬的三天里,无论我躲在哪里,那群孩子总能把我找到,把我带到我的神气洋洋的哥哥面前。扯我的头发、衣服,弄坏我的玩具,踩脏我的画,从池子里捞起我最喜欢的那条黑色的鱼把它杀死。
这条鱼与其他死去的金色的鱼并无二致,但因我格外关注它,它在我心中就是最特别的。
那个傍晚,我跪在池边,委屈又无助,狼狈又难过。
是您的脚步声。您停在我身后不远,那时我天真地以为,这座辽阔巍峨的大山,一定会让我依靠。
但您只问我,为什么不把他们揍一顿?
我惊讶地回头看着您,我从没想过可以像哥哥那样肆意妄为。他有底气,我没有。
然后您便转身离开了。这座大山,不庇护我。
很小的时候,您便带我参观过您的书房。见书架上都是古书,我知道您一定很喜欢,我便很快就能倒背如流;您随口给我讲解一幅字画,我就临摹它,学着这样的立意、笔法、风格。
琴棋诗画,我样样精通。
可是我见到哥哥时,我才知道,即使什么也不学,什么也不会,他依然备受宠爱。
他厌恶我,欺负我。您不发一言。只有方伯伯让我包容忍耐。
当全家人围坐一堂,我却独自坐在角落,无人分我一个眼神。永远是那种莫名熟悉的、理所当然的格格不入。
我就像一个孤独的游魂,穿梭在别人家的热闹里。
后来晴园的池子里又有了一条黑色的鱼。再后来,它也死了,或者是不见了,我找不到它还活着的痕迹。
但我已经不会难过了。
“……那条黑色的鱼死了。我寄托在它身上的、那些我本该拥有的爱与期待,便再也无处安放了。”
“爷爷,珍重。”
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自嘲和苦涩,转身走出房间,没有再回头。
“三少爷……”方源的声音里,带着三分恳求,七分不舍。
“方伯伯,这么多年,您从来没对我有过一分轻视,既然您对我一视平等,那您叫我一声孩子,可好?”
“孩子,不要走,好吗?”
而那少年已渐行渐远。
随风传来一阵清朗的吟诵:
“一去昆仑西,何时复回翔。
但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