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爱娣的声音尖锐得自己都听不出来,她死死地一把抓住了同僚的胳膊,“她——她——”
“您都不知道,当时有多危险!西街托儿所整个一楼全淹了,张二哥家就一个老母亲和他小儿子在,他们家厨房是土屋,整个塌了一半,张太婆被困在里面,叫都叫不出来,要不是谢恩细心问了小囡囡,怕不是要被淹死了?谢恩一听太婆在里面,二话不说就跳进去了,您说多吓人!张二哥说着都没人色!她进去没多久,一声大响,屋子又垮了一块——那么大的木头就这样砸下来!”
“要不是谢恩机灵想得快,一把把张太婆拖到靠主屋那面墙下,太婆就要被砸死了!结果,这一砸倒好,人没事,路砸出来了,她把张太婆背出来,送到避难所去了!张二哥说等这边事完要去你们家给谢恩磕头呢!”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尤其又是局长年幼的女儿,立下这样的大功,大家都是津津乐道,好一顿夸,说完了,大家见葛爱娣不言不语,面色惨白,手里捏着椅背,双目发直,对于大家的话都是似听非听的,这才慌了神,“局……局长?”
伸手轻轻一点,葛爱娣双眼一翻,仰头就栽了过去,大家顿时一阵大乱,“呀!不好了!局长晕过去了——”, ,887805068
“说不定,这一次城里死的人比我们码头还要多。码头这一次倒没死几个,听说就我们甲区死了俩,一个是扎货的时候从货堆上摔下来,后脑着地。再一个就是去领补给,走得太靠海,直接被浪卷走了。”
“我们防灾备灾做得好,这也是自然的。城里人都太掉以轻心了,又没有港务局盯着……居委会干喊两声罢了,也不能罚钱。不遇到事情还好,遇到事情了,可不就乱糟糟的?还是咱们码头好,井井有条的,物资什么的都给备好了,现在城里,连水都没得喝,这人是渴不得的,给喝了污染过的河水井水,怕不是很快就要出瘟疫了。”
“如此看来,还有得乱呢!怕不是要死个千把人才算完?对了,你们要进城的话,可得穿好雨鞋,连国宾馆的玻璃都掉完了,现在街上很危险,穿草鞋是搪不牢的,往年都有这样的,灾中没事,灾后干活的时候,把手脚一割伤,污水里一泡,发起烧来,最后没命、截肢的,多得很!”
力工们按理其实也是不好擅离的,但这条规定执行得不算太严格,灾后回家看看这属于人之常情,力工反正收入也不算太高的,根本不怕罚,只有吏目被牢牢束缚。这些力工明显有溜回家看过情况的了,回来说嘴,都说城里损失更重更混乱,码头边刮倒龙门吊的大风,入城更是造成极大的破坏,大树被连根拔起的都有不少,砸死人的也很多,不少联防队的人都受了程度不一的伤。
这话无疑给葛爱娣添了心事,回答办公室,没见到家里人捎来的口信和物资,她心就提得更高了:这几年来,只要一有飓风警报,港务局全员备勤,基本都不能回家,家里人也知道他们辛苦,灾后都会来港务局送点东西,由内勤放在工位上,一个是报平安,一个也是报个家门,内勤如果收到什么消息,也会告诉他们。
徐大发没送东西过来,或许是因为前几次城里都没受大灾,还顾得上,这一次则自顾不暇,也或者是因为站前街还没疏浚出来,那些力工都是抄小路或者跳房顶走的,徐大发没那个身手和决心。大概总不会是因为他出事了,定有别的缘故。
多年夫妻,虽然谈不上什么情啊爱的,但已是彼此长成骨肉般了,没收到家里的平安消息,葛爱娣心里很不得劲,做了汇报之后,又陀螺般投入工作,忙得不可开交,但却总觉得吊着一口气,始终无法完全放下这件事。这一整天又是协调物资,确保食水供给,又是各种填表找人,下午回包干区又巡逻一遍,确定丙区后天早上应该能恢复工作,已经是累得头晕目眩了。
到了傍晚,她本该回丙区临时指挥中心去歇着,但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回港务局看看,宁可一会摸黑再回:电肯定是停了的,电线杆都倒了很多根,码头这里除了港务局本部有蒸汽机发电机保供电之外,别处都是用回煤油灯照明。葛爱娣是负责干部必须在丙区过夜备勤,摸黑在码头走,在大灾刚过的阶段其实是比较危险的,很容易绊倒受伤。
但她也实在放心不下:都过了一天了,站前街怎么也疏浚出一点来了吧,不至于完全不能走,就算大发受了点伤,谢恩不懂事,福顺是个贴心的,应该也能想到来给她报个信。
夕阳沉沉,海边一片金鳞万彩,平静得就好像昨日的狂风暴雨都是幻觉,只有那一阵阵剧烈而复杂的臭味,提醒着她这一切并非妄想:码头边剧烈的异味找到源头了,果然是一头死猪卡在岸边翻覆的渔舟之下,船刚一翻开,那股子味儿就熏得人退避三舍。
葛爱娣恰好撞到了运尸身的推车队,连忙快走了几步,从车队边上超过去,免得一路都吃臭气:除了死猪之外,还有死鱼、死鸡乃至于只剩下零星部位的人尸,一条人腿,裤子、鞋都还在,但主躯干却不知去哪里了。
葛爱娣随意瞥了几眼,也是心里发毛,她好些年没见过死人,仔细想想,十多年前村里年年有人饿死、病死、争水争肥械斗而死,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