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砰、砰、砰的沉闷敲打,以及凄厉但缺乏中气的哭喊。
没多久,尖锐嘶喊责骂停下,沉闷敲打也停下,凄厉但缺乏中气的哭喊持续了一会儿,也渐渐地降低。
修成了天耳通的了尘和尚十分清楚地听到了一声很委屈的嘟囔,“娘,我饿!”。
了尘和尚如遭雷殛。
自从三岁那年被送进白马禅院,这还是了尘和尚第一次下山。
白马禅院通往广林府城的路一直是大道坦途,道路两边没有乡村,没有民居。
有的只是每隔一段路就建一座,专供各座佛寺僧侣歇脚、休息、吃上热汤饭的驿舍。
在驿舍里当值的,都是广林郡王府出身的家奴。
简而言之,了尘和尚从没有履及红尘,从未了解过人间。
他一直认为,红尘不苦,人间佛土。
谁知……
深吸一口气,了尘和尚缓缓闭上眼睛,又缓缓睁开。
一闭一睁之间,天眼通已然开启。
了尘和尚的双眼洞穿空间,洞穿院墙,看清了小院里的一切。
在厨房之中,脸上满是皱纹,头发花白的妇人佝偻着身体,无力靠在墙上,手中拎着一根柴火,正在无声啜泣。
灶台旁边,一个瘦骨嶙峋的小孩黑乎乎的右手抓着一个馍馍,用力抓着,不愿松开。
冒着蒸汽的锅里面,仅剩下最后一个馍馍。
离厨房不远的房屋里,有一大一小两个人躺在床上,盖着秸秆编织成的被子,脸色苍白虚弱,出气多,进气少。
天眼通之下,了尘和尚当即分辨出,这两个人就是饿成这样的。
袅袅炊烟,饭香四溢,安静祥和,人间佛土?
了尘和尚感觉自己的双眼有些刺痛,赶紧闭上,顺势关了天眼通。
这个人间太苦了,了尘和尚心生慈悲与怜悯,不忍再看。
嗯,不忍再看。
林克将这一切尽收眼底,没有说什么,只是沉默赶路。
了尘和尚很快重新睁开眼睛,面容在瞬息之间恢复平静,眼眸中看不见丝毫情绪。
他也进入沉默赶路的状态,不再东张西望,不再去看安静祥和的人间佛土。
倒是身后那些其它院堂的代表和尚,一直保持着了尘和尚先前的兴致。
甚至还出声赞叹,佛法无量,度化世人脱离苦海,登临彼岸的伟大。
在这种奇怪的氛围中,白马禅院一行人终于进了广林府城,径直来到广林郡王府。
占地极广的广林郡王府里外焕然一新,张灯结彩,每个仆人脸上都洋溢着真心发出的喜色,对到来的白马禅院一行代表,献上了极为热情的招待,极为虔诚的尊重。
其中有一个仆从的身影,让了尘和尚感到有些熟悉,又感到有些奇怪。
林克看都没看那个仆从一眼,只是眼底泛起了些许波澜。
“见鬼!”
“你占了了心和尚的身体,也别这么大剌剌出来晃荡啊!”
心底嘀咕一声,林克眼观鼻、鼻观心,平静地走进了广林郡王府安排给白马禅院僧人居住的宅院。
房间足够,一人一间,颇为清静。
然而林克刚刚在书桌前坐下,房门就被敲响了。
“进来吧,师兄。”
不用他心通感应,单单听脚步声,林克就知道门外站着的是了尘和尚。
吱呀。
房门推开,了尘和尚走了进来,也不坐,就这么站在书桌旁,看着林克。
“师兄有事?”
林克捻起书桌上的一张白纸,摆开砚台,滴了一些清水,然后拿起墨条,细细研墨。
“嗯。”
了尘和尚点了点头,“有些事想不通,想问一问师弟是怎么想的。”
“有什么事,师兄但讲无妨。”
林克认真研墨,没抬头,随意说道
了尘和尚沉声问道:“修与拜,师弟是如何看的?”
墨这时研好了,林克选了一杆狼毫笔,蘸饱墨汁,提笔写下一个字,“修”。
然后说道:“师兄,师弟浅见,所谓修,就是修自己;所谓拜,就是拜他人。”
“师兄愚钝,请师弟详细讲讲。”
了尘和尚双手合十,向林克躬身一礼,以十分郑重的姿态请教。
林克这时又提笔写下了一个“拜”字。
搁下狼毫笔,林克起身,面对着了尘和尚,一手指天,一手指地,朗声说道:“若我乃佛,师兄拜我,可能成佛?”
了尘和尚仔细想了想,微微摇头:“不能。”
林克放下双手,先合十,然后又趺坐于地,结禅定印,朗声说道:“我为僧,勤修佛法,勤修功德,可能成佛?”
了尘和尚又仔细想了想,微微点头:“能。”
顿了顿,了尘和尚加重了一些语气:“但是希望颇为渺茫。佛法精深如无生大师,也才证得菩萨果位,没能成佛,故而转世重修。”
林克咧嘴微笑:“师兄,你怎知无生大师无法成佛,方才转世重修?”
了尘和尚闻言顿时一怔。
是啊,他是怎么知道无生大师转世重修,是因为无法成佛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