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崇来了。
深秋的京城,寒风凄冷,可他只穿了一件单薄的中衣,披发跣足地跪伏在庭院中一个时辰才被宣进了御书房。
林止陌居高临下望着他,细细打量。
这是个身形魁悟相貌周正的汉子,或许是因为自知将死,眼神是暗的,但却是坦然的。
林止陌在心里盘算了一番,好半晌才淡淡开口:“给你一炷香的时间解释一下。”
江崇明显一怔,他在来的时候就做好准备今天要被满门抄斩了,毕竟不管怎么说,为国也好为己也罢,私售军械都是重罪,属大逆不道。
何况还是卖给女真人,不巧,最近女真人准备南下犯边了。
但是他没想到,皇帝陛下没有直接给他定罪,居然还允许他自己解释。
江崇深吸一口气,没有组织语言,直接将五年前那桩事情平白直叙的说了出来。
那时的朝堂被宁嵩把持,内阁是连皇帝都插不进手的一个铁三角,但那时的蓟州正处于内忧外患,民不聊生。
北边有胡人不时来永平、迁安、顺义等关口打草谷,东边有逶寇入渤海湾登陆上岸烧杀劫掠,辖区境内又有山贼水匪横行。
江崇心急如焚,一边率部东奔西走御敌剿匪,一边连番上报内阁。
但守备府兵力有限,帐面上有三万五千将士,实则真实人数只有不到一万八,都被吃空饷了。
而彼时的官场一烂到底,但凡有些品秩的都在忙着捞银子,只要那些贼匪没抢到他们头上,是没人会管的,至于内阁更是一点回应都没有。
江崇在又一次亲眼见到胡人将永平附近的一个村落劫掠一空并残忍屠村之后,他忍不住了。
于是悲愤之下做出了一个决定。
守备府兵力不足,但是府库内军械不少,吃空饷的那半数人头都合该有刀枪的,没人领,当然就空置着。
所以他将大批军械卖了出去,走水路出渤海湾,拐个弯进丹东港沿鸭绿江北上,从女真人手里换来了大量金银。
那时的女真处于胡人长期的压迫中,这批军械在大武不算什么,甚至都是过时的东西,可他们却是急需。
结果女真让胡人吃了个大亏,还促成了古及奴借势统一诸多部落成为武英王。
而江崇则将换来的那笔金银大批招募乡人,东抵逶寇,北御胡人,还顺手灭了几支山贼水匪的老巢。
可惜那一桩桩战绩没有给他带来任何褒奖,甚至连内阁的一句夸赞都没落下。
但江崇不在意,他只想蓟州境内的百姓好好的,都活着,仅此而已。
最后,他再次深深拜伏下去,沉声说道:“臣自知罪无可恕,自请降罪受罚,但当年此时乃臣一手操办,与他人无关,还请陛下手下留情。”
林止陌听懂了,他这是想要一力扛下所有罪名,为蓟州守备府其他人挡灾。
江崇顿了顿,又补充道:“另,臣尚有一事未曾坦白,臣的生母……是女真人。”
这话一出,本来在旁边听得一脸感性眼圈发红的宁王懵逼了一下。
“啥玩意?你……有一半女真血统?”
江崇道:“是,臣隐瞒未报,罪该万死。”
“你你你……”宁王有些恼火,指着他半天没说出话来。
自己费尽心思想要为他开脱,在皇侄面前说尽好话,结果江崇居然瞒了这么一个关键。
江家乃是武将世家,向来忠心耿耿未曾有过二心。
可江崇忽然自曝身负一半异族血统,这就问题大了,何况现在还是正将要和女真开战的时机。
宁王有些怒其不争,自己把这事说了出来,没有留一点馀地。
他只能尴尬的看向林止陌:“皇侄啊,你看……”
林止陌却没有多在意,只是依旧看着江崇。
身为一个皇帝,须从战略层面看待事情,象这种血统的问题完全就是小事。
五十六个民族五十六朵花,而且江崇他妈是女真人,反而更有好处。
此处不是骂人。
再说林止陌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就在刚才那点时间里,老枭就把江崇的详细资料摆在了他的案头。
江崇之母非但是女真人,还是曾经女真忌攘部头人的嫡长女,那是一个规模和室韦部相差无几的大部落。
女真人的祖地,也就是广泛意义上的东北地区,林止陌看过地图,虽然比他前世的东北要小点,但估计也有一百多平方公里。
那里有大片山林,这代表着无穷无尽的木材、矿产,还有那广袤的肥沃的黑土地。
林止陌一直都对这么大块宝地很感兴趣,就是没来得及下手而已,但是现在,机会来了。
女真人盘踞山林中,要收归版图势必会费一番手脚,但是现在不用引蛇出洞,蛇自己都先他妈出洞了,老巢空了。
“江崇。”
林止陌开口了,“当年之事虽情有可原,但国法如此,功不可抵过,你可认?”
江崇额头抵在青砖地面上,闷声道:“臣,认!”
林止陌点点头,叫蒙珂准备拟